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申时三刻。林彦秋忽然想起国子监张祭酒当年训诫:"嗜欲深者天机浅。"这话与董仲达的"严以律己"竟如出一辙。他起身推开格扇,看见院中那株百年银杏正在暮色中舒展枝叶——就像他此刻在沧山县渐渐展开的权力。树影婆娑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县丞。
林彦秋正伏案批阅公文,忽见书房雕花门扉外,陈振探头探脑地张望。他身着靛青色吏服,腰间系着一条素色丝绦,手里捧着一叠文书,神色恭敬中带着几分踌躇。
林彦秋搁下狼毫笔,笑道:"陈振,何事?"
陈振连忙拱手行礼,低声道:"大人,方通判遣人来问,您可有闲暇?此外,县衙几位主簿、典史也都递了帖子,适才见您正在议事,未敢打扰。"
林彦秋微微颔首:"请方通判过来吧。"
其实方俊琪此刻正在县衙二堂候着。官场规矩森严,昔日方俊琪位在林彦秋之上,可直入书房议事;而今林彦秋代掌县务,她便得先递帖请示。这一点,方俊琪心知肚明——官场上多少人,就是因这等细微处失了分寸,最终栽了跟头。
林彦秋亲自走到廊下相迎。方俊琪见他如此礼遇,心中颇觉熨帖。杜知县调任,林彦秋暂代县务,此结果方俊琪始料未及,而今心态亦随之微妙变化。林彦秋不可能长久兼理知县、县丞二职,正式擢升是迟早之事,届时县丞之位必然空缺……
二人寒暄入座。方俊琪身着深蓝官袍,袖口绣着云纹,双手捧着茶盏,恭敬笑道:"林大人,府衙对县里人事尚未有明示,您看是否需稍作调整?"
这隐晦的提醒,令林彦秋心中一暖。他端起青瓷茶盏,轻啜一口,道:"此事容我明日赴府衙面见李知府,禀明后再议。"
方俊琪闻言暗忖:林彦秋言辞忽然谨慎许多,城府见长。她未再多言,略谈几件公务后,便起身告辞。她相信,林彦秋必能领会自己话中深意。
林彦秋心中尚有一事不解——祝知礼为何至今未递帖致贺?他二人交情匪浅,祝知礼岂会不知自己新职?
殊不知,此刻祝知礼正在家中如热锅蚂蚁,来回踱步。他身着家常绸衫,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手中折扇开合不停,犹豫是该遣人送贺帖,还是亲自登门。思来想去,竟耽搁至今。
忽闻门外小厮高呼:"祝老爷,县衙来人了!"
祝知礼如火烧屁股般跳起,接过名帖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心道:"果然兄弟情深,交情非比寻常!"
林彦秋派来的差役拱手道:"我家大人请祝老爷晚间醉仙楼一叙。"
祝知礼哈哈大笑:"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我必准时赴约!"
暮色渐沉,醉仙楼红灯高挂。林彦秋独坐雅间,窗外河上画舫如织,丝竹声隐隐飘来。
房门轻启,祝知礼携许洁步入。许洁一袭藕荷色襦裙,发间一支银簪,挽着祝知礼的手臂,眉眼间柔情更胜从前。
小二奉上香茗。祝知礼凑在许洁耳边低语一句,许洁掩唇轻笑,握拳轻捶他肩头。
林彦秋见状,不由莞尔:"看来,我得备一份厚礼了,二位好事将近?"
许洁面颊微红,祝知礼却抚掌大笑:"林兄慧眼!许洁总说我是头懒猪,既是猪,见了好白菜岂有不拱之理?"
三人相视而笑,窗外夜色渐深,灯火如昼。
祝知礼这番比喻,惹得林彦秋抚掌大笑,可笑着笑着,心中却不由泛起一丝怅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左右为难?陈舒窈温婉知礼,齐芝怡明艳动人,这天平虽微微偏向陈舒窈,却始终未能彻底定下心意。正因如此,他与齐芝怡之间,始终未敢再进一步。
"打算何时成礼?"林彦秋端起酒杯,直截了当地问道。
许洁闻言,低头抿唇,耳根微红。祝知礼却咧嘴一笑,道:"尚未拜见岳父岳母呢!许洁的意思是,这旬休沐日先去她家,下旬再去临安城拜会。"
许洁渐渐放松下来,抬眸望向林彦秋,眼中带着几分促狭:"林大人,您呢?听闻您有位红颜知己,乃是《江南文报》的才女,先前曾来过沧山县,生得极是标致。"
林彦秋摇头失笑:"嫂夫人还是唤我墨卿吧。我与东篱情同手足,您这般客套,反倒让我不自在。"
这一声"嫂夫人",叫得许洁面颊飞红,连忙起身,借口去净室暂避。祝知礼见状,嘿嘿一笑,凑近低声道:"这丫头,表面瞧着爽利,骨子里却极是守礼。那日……咳,事后她眼圈红红的,活似我若不娶,她便要投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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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彦秋摇头苦笑:"既知她是这般性子,便该好生待她,莫要再像从前那般,整日流连秦楼楚馆。如今你仕途顺遂,又得佳人相伴,已是羡煞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