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没回。他发动汽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后视镜里,广场舞的灯光越来越远,而前方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他走过的那些山路,一步一步,踩得踏实。
回到租来的家,阿多先检查了阳台上的小菜园。辣椒红了,青菜绿了,都是他从山里带来的种子种的。浇水时,水滴落在菜叶上的声音,让他想起山里的雨声,淅淅沥沥,不急不躁。
妻子在厨房做饭,女儿趴在桌上画画。阿多走过去,看见纸上画着一辆歪歪扭扭的宝马,车顶上站着个小人,手里举着锄头。
“爸爸,这是你在给车锄草。” 女儿仰起脸,眼睛亮闪闪的。
阿多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地里的活,误了时节就等明年,人这一辈子,一步错了,可没下辈子。”
第二天上班,阿多刚坐下,就听说王胖子被恒恒的人堵在办公室。那群农民工没拿到工资,提着铁锹找上门来。玻璃门被砸碎时,阿多正给一个清洁工阿姨填入职表,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平稳得像山里的溪流。
中午吃饭时,阿皮凑过来:“还是你稳,阿多。”
阿多啃着馒头,没说话。他望着窗外的天空,云走得很慢,像老家院子里晒着的玉米棒子,不急不忙,却在不知不觉中,积攒着饱满的颗粒。
手机响起,是银行的短信:“您尾号 3876 的储蓄卡转入工资 5230 元。” 阿多点开余额,那串数字比昨天多了些,不多,却像每天长高一点的禾苗,让人踏实。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不是所有种子都能发芽,但只要在春天播下,总有收获的希望。而那些藏在仓底的陈粮,不是为了浪费,而是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风雪。
阿多慢慢嚼着馒头,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指甲缝里的泥垢在光线下格外清晰,那是大山给他的印记,也是他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最踏实的底气。
阿多的工牌在胸前晃悠,塑料外壳被磨得发毛。入职天岂中介的第五年,这张卡见证了七任总监的更替,就像老家祠堂里的香炉,看惯了人来人往。
“阿多,新来的说你打字像蜗牛爬。” 前台阿梦抱着文件经过,发梢的香水味呛得他打了个喷嚏。他确实打字慢,两根食指在键盘上敲得笃笃响,像在山里用木槌砸核桃,一下是一下。
阿鲸在旁边的工位上噼啪作响,屏幕上的招聘信息复制粘贴,三秒钟搞定一条。“多哥,你这样不行啊,效率太低。” 阿鲸转着电竞椅,“现在都用脚本自动群发,一天顶你一个月的量。”
阿多没抬头,手里的鼠标正拖动简历到 “待筛选” 文件夹。上周招的保洁阿姨说,雇主家的玻璃擦不干净要扣工资,他得在系统里备注清楚:“李姐擅长擦瓷砖,不适合玻璃幕墙。”
阿鲸嗤笑一声,耳机里传出游戏音效。阿多望着他抖动的肩膀,想起山里的松鼠,秋天总在树洞里塞满松果,却常常忘了藏在哪棵树。
手机震动时,阿多正在核对考勤表。
阿多捏着笔的手顿了顿。老王头年轻时总夸他跑得快,说这娃适合走出大山。现在想来,跑得快的人未必能走得远,就像山里的野兔,蹿得再欢实,也跳不出四季的圈。
“我月底回去看看。” 他说。
“别来回折腾,油钱够买袋化肥了。” 对面顿了顿,“你堂哥那个核桃林黄了,承包商卷钱跑了,现在蹲在村委会哭呢。”
阿多望着窗外,写字楼的玻璃反射着流云。他想起堂哥去年拍着胸脯说 “三个月回本” 时,眼里的光比皮特哥的金表还亮。
“人啊,总觉得自己能胜过老天爷。” 风水先生用罗盘在地上画圈,“春播秋收是定数,急着催熟的庄稼,要么瘪粒,要么烂根。”
下班铃响时,阿鲸已经不见踪影。阿多慢悠悠地关机,整理好桌上的简历,按姓氏笔画排得整整齐齐。这是他的习惯,就像在山里收玉米,总要按大小个堆成垛,看着舒心。
停车场的保安冲他点头,手里转着不锈钢保温杯。“多,又最后一个走?” 保安的茶渍在杯底结了层垢,“那小伙子开着你的宝马跑了三趟了,说帮你办事。”
阿多皱起眉。早上阿鲸说要借车去接客户,他犹豫了半天,把备用钥匙递过去时特意叮嘱:“别超过八十码,刹车片不太灵。”
宝马停在往常的位置,引擎盖是凉的。阿多拉开车门,一股烟味呛得他咳嗽 —— 他从不抽烟,烟灰缸里却躺着三个烟蒂。副驾的脚垫上还有块口香糖,黏在地毯的纹路里,像块顽固的泥渍。
他蹲在地上抠口香糖。远处的霓虹在车身上流淌,像山里的月光漫过梯田。好马要惜着用,好田要养着地,急吼吼地使唤,再好的家当也得败光。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张姐的视频请求。她举着手机拍客厅,水晶灯晃得人眼晕:“阿多,你介绍的王阿姨不错,就是做事太慢,擦个桌子要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