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文件上的电话。对方是个声音沙哑的老校长,说山里的孩子冬天还在烧柴取暖,唯一的英语老师上个月走了。“没人愿意来啊。” 老校长的叹息透过听筒飘过来,像雪粒子打在阿汤的脸上。
那天下午,阿汤把自己关在会议室。他调出所有符合条件的简历,有刚毕业的师范生,有想换环境的公务员,甚至还有那个刑满释放的男人 —— 他在备注里写着 “会修桌椅,能教数学”。夕阳透过百叶窗,在简历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他心里忽明忽暗的火苗。
“你疯了?这种单子根本完不成。” 小周抱着咖啡进来时,看到他在核对支教点的交通路线。阿汤没抬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试试呗。” 他给每个候选人打去电话,不再是公式化的话术,而是讲山里的星空有多亮,孩子们的课本有多旧。
第七天晚上,阿汤在消防通道里撞见了打包箱子的老王。“听说你在折腾支教的事?” 老王递给他一根烟,“当年我也想帮农民工讨欠薪,结果被客户告到公司。” 打火机的火苗窜起来时,阿汤看见老王眼角的疤,“但那天在劳动局门口,有个大叔给我塞了个热馒头,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馒头烫得我手心发红,却比任何单子都让人记牢。”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火,烧起来疼,灭了更疼。”
阿汤突然想起那个被他删掉的刑满释放人员的简历。他冲回办公室,调出通话记录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有剁骨头的声音:“汤先生?”
“您还愿意去支教吗?” 阿汤的声音在发抖。
男人沉默了片刻,传来小女孩的笑声:“我女儿说,想看看会发光的星星。”
签约那天,老校长带着两个孩子来公司。穿布鞋的小姑娘从布包里掏出野栗子,硬塞进阿汤手里:“老师说,帮人的人会被星星记住。” 阿汤捏着温热的栗子,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这么用力地呼吸过 —— 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把积了多年的灰都烧成了飞蛾。
总监路过时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那样斥责。后来阿汤才知道,那个新能源公司的客户偶然听说了支教项目,主动追加了二十万捐款。更意外的是,刑满释放的男人在山里教孩子们修电器,竟被一个纪录片团队拍了下来,标题叫《尘埃里的光》。
某个加班的深夜,阿汤摩挲着发亮的菩提子,突然明白师父说的 “燃烧” 是什么意思。不是非要轰轰烈烈,而是在每个想放弃的刹那,都敢再添一把柴。窗外的月光淌在键盘上,他给下一个候选人发去消息:“明天见,我带您看看真正的星空。”
指尖敲下发送键的瞬间,走廊里的绿萝抽出了新芽。
阿汤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办公室的挂钟刚过六点半。屏幕上的员工离职流程表排版工整,每一项勾选框都标着精确到分钟的处理时间 —— 这是他用五年时间练出的绝技,再复杂的人事手续到他手里,都能拆解成二十三个标准化步骤,像解一道熟悉的方程式。
“汤主管,这份竞业协议客户那边有点疑问。” 新来的助理捧着文件站在桌前,语气里带着学生向老师请教的恭谨。阿汤接过,指尖在 “违约金计算方式” 那栏敲了敲:“让法务把 2019 年那份互联网行业判例附在后面,客户要的不是解释,是先例。” 他说话时没抬头,目光正落在手机弹出的消息上 —— 幼儿园老师说儿子又把橡皮泥塞进了同桌的书包。
电梯里遇见市场部的年轻人,正为了一个方案争得面红耳赤。阿汤想起自己三十岁那年,为了抢一个跨国公司的单子涨红了脸。现在他看着那些涨红的脸,只觉得像在看一场重播的旧电影,情节熟悉,却再难掀起心跳。
深夜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阿汤翻出抽屉里的旧笔记本。第三十七页记着三十岁时列的人生清单:拿下人力资源师一级证书、年薪突破三十万、带父母去欧洲旅行…… 如今这页纸被咖啡渍晕成了褐色,像一幅褪色的地图。他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给父亲换个更轻便的轮椅、教会儿子系鞋带、下周带母亲去社区做体检。
公司要推行新的人事系统时,年轻人们吵着要引进国外的智能平台,演示会上各种专业术语抛得天花乱坠。轮到阿汤发言,他只点开一个 Excel 表格:“把入职流程拆成六个节点,每个节点对接人设成固定联系人,出问题直接找责任人。” 屏幕上的表格简单到寒酸,却把原本需要三天的流程压缩到十二小时。会后总监拍他的肩:“还是你这招管用。” 阿汤笑了,这是他试过错付过咨询费,才磨出来的简单。
大道至简,是穿过万水千山后,还能看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