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舆论洪流终于漫过了政府部门的门槛。市长办公室的电话从清晨响到深夜,接线员的记录纸换了一沓又一沓,笔尖在纸上飞速滑动,从“请求彻查碑文预言背后隐情”到“举报某水利局科长收礼放行不合格材料”,再到“希望公开近十年水利工程验收报告”,诉求五花八门却都指向同一核心——民众要一个透明的调查,要一个能让人夜里睡安稳觉的答案。
周五下午的常务会议上,空调冷气开到最大,却压不住会议室里的凝重。市长把那份被翻得起了毛边、边角卷成波浪的《关于明代治水碑社会影响的紧急报告》重重拍在桌上,玻璃杯里的茶水震出圈圈涟漪,溅在报告封面的“紧急”二字上。“都看看!”他指节叩着桌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老百姓不是在追古董、凑热闹,是在追安全感!是在怕十年前城西溃堤的事再发生!”
半小时后,“淮河流域水利工程专项调查组”的牌子挂在了水利局三楼会议室的门上,红底白字的牌子在日光灯下格外醒目。组长是刚从省纪委调来的赵立东,四十多岁,脸上没什么表情,左手腕上的旧手表走得精准,据说当年在扫黑案里追着嫌疑人跑了三个省,硬是在山区蹲守半个月把人抓了;副组长是水利厅的老专家周明远,头发白了大半,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总攥着本翻烂的《水力学》,书页间夹满了泛黄的笔记纸,退休前参与过三个大型水利工程的建设;成员里还有省博物馆的历史系教授、市纪委的监察骨干,甚至特意抽了两位刚考上公务员的法学硕士——用赵立东的话说,“要让年轻人看看,咱政府查起自己人来,比谁都较真,不搞半点虚的”。
调查组的第一个动作,是把那块明代治水碑从考古队潮湿的仓库请到了市博物馆的恒温展厅。石碑被裹在防震棉里,由四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着,碑身上的青苔已经清理干净,却还留着岁月磨出的斑驳痕迹。赵立东带着周明远围着石碑转了三圈,老专家蹲下身,从随身包里掏出放大镜,几乎把脸贴在碑面上,对着“食堤基”三个字看了足足十分钟,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光:“这凿痕深浅不一,起笔时还稳,越往后越重,像是刻碑人刻到动情处,越刻越激动,把气都灌进凿子里了......”
“先不管他激不激动,”赵立东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第一步,验年代。得先确认这碑不是哪个好事者埋的假货,不然咱们后面的工作全是白费。”
省里派来的文物鉴定专家带着碳十四检测仪赶到时,展厅外已经围了不少记者,相机镜头对着紧闭的玻璃门,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在石碑上炸开,晃得人睁不开眼,赵立东上前一步挡在设备前,声音洪亮地吼了句“查完结果自然会对外通报,现在请大家保持距离,别影响检测”,才联合保安把人群拦在了警戒线外。三天后,鉴定结果正式出炉:石碑确为明代中期遗物,碑身石料取自淮河沿岸的青石,刻字手法与当时淮河流域官府文书的字体风格完全一致,排除伪造可能。
与此同时,周明远带着两个年轻调查员扎进了水利局的档案室。堆积如山的工程档案从地面堆到天花板,落满了灰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老专家戴着口罩,蹲在档案堆里翻找,手指拂过泛黄的纸张,时不时停下来在笔记本上记录。翻到第三天,他终于发现了个奇怪的规律——近五年凡是出过小问题的堤坝,从城东涵洞到城北水库,它们的竣工验收报告上,“混凝土强度检测”一栏的签名笔迹,看着总有些微妙的相似,连起笔的弧度都几乎一样。“把这几份报告对应的检测人员找来,”周明远摘下口罩,推了推老花镜,眼神严肃,“就说我请教技术问题,想跟他们聊聊当年的检测细节。”
另一边,年轻的调查员小林正对着电脑屏幕揉眼睛,眼眶熬得发红。他负责梳理近三年的水利工程招标记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企业名单和投标金额看得人头晕。鼠标划过“昌盛建设有限公司”四个字时,小林突然停住了手——这家公司近三年连续中标了三个县区的堤坝加固项目,更奇怪的是,他调出这三次的投标文件对比,发现里面的技术参数几乎一模一样,连“混凝土标号C30”写成“C3O”的错别字都没改。
“赵组,”小林拿着打印出来的文件快步跑到赵立东办公室,把纸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