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冬好奇:“林师傅也犯过错啊?”
“怎么不犯?”张奶奶往柜台里看了一眼,林和生正在整理药材,没注意这边,“你林师傅十七岁来和生堂,那时候你师爷也在标签旁写字,不过用的是毛笔,写得工工整整的。有回抓药,你林师傅没看小字,把炒白术当生白术拿了,你师爷没骂他,就带着他把库房里的白术都翻了一遍,让他摸炒白术和生白术的区别,直到他能闭着眼睛摸出来为止。”
陈冬冬回头看林和生,他正用布擦着药铲,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陈冬冬忽然想起,林和生的手背上有块浅褐色的疤,他问过一次,林和生说是年轻时熬药,被溅出来的药汁烫的。那时候他没在意,现在才明白,这块疤里藏着的,都是和药材打交道的日子。
入秋的时候,和生堂来了个新客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抱着个纸箱子,说是从外地来的,想找林和生买些好药材。姑娘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沓沓印刷精美的标签,笑着说:“林师傅,我是开网店卖药材的,听说您这儿的药材成色好,想从您这儿进货。这些标签您要是用得上,我送您,比手写的整齐。”
林和生接过一张标签,上面印着“当归”,字体工整,颜色鲜亮。他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自己药柜上的标签——纸质有些发黄,旁边还留着红笔写的小字,有的地方墨水晕开了,看着确实不如新标签整齐。
“姑娘,谢谢你的好意。”林和生把标签还给姑娘,“不过我这药柜上的标签,还是用我自己写的吧。”
姑娘愣了愣:“林师傅,手写的多麻烦啊,而且容易写错。我这标签都是机器印的,一点错没有。”
“没错是没错,但少了点东西。”林和生指了指“当归”标签旁的红笔小字,“你看,这小字记的是挑法,是我跟药材打了四十年交道,摸出来的门道。要是用了你这新标签,这些门道就没地方写了。”
姑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红笔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和生给她挑了当归、黄芪、白术,每挑一样,都让陈冬冬拿着标签旁的小字比对,一边比一边跟姑娘说:“当归要头粗的,黄芪要有纹路的,白术要断面白的……你卖药材,得让买的人知道,你这药材好在哪儿,这样人家才会信你。”
姑娘抱着药包走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看和生堂的药柜,那些白底标签旁的红笔小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陈冬冬站在林和生身边,看着姑娘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红笔字不仅仅是挑药材的方法,更是林和生对药材的心意——就像老木匠对木头的爱惜,老裁缝对布料的熟悉,每一笔都藏着踏实和认真。
冬天的时候,林和生得了重感冒,咳得厉害,不得不歇在家里。陈冬冬一个人守着和生堂,每天早上开门,第一件事就是走到药柜前,看看那些红笔小字。抓药的时候,他会按照小字上的要求,仔细挑拣药材,有时候拿不准,就掏出手机给林和生发照片,问他“这当归头够不够粗”“这黄芪的纹路够不够细”。
有天晚上,陈冬冬关了铺子,正准备锁门,忽然想起林和生说过,冬天的当归容易受潮,要经常翻晒。他走到甲字三号柜前,打开柜门,拿出当归片,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这时候,他发现标签旁的红笔字有些模糊了,大概是时间长了,墨水褪了色。
陈冬冬从抽屉里找出林和生常用的红笔,拧开笔帽,小心翼翼地在“当归要选头粗的”旁边,又描了一遍。红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就像林和生当初教他时那样。描完当归,他又走到乙字五号柜前,描了“黄芪得有纹路”,再走到丙字二号柜前,描了“川贝母圆如珠”……
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药柜上,那些红笔字在月光下,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闪着光。陈冬冬描完最后一个字,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林和生说的“标签记的是名,小字记的是挑法”是什么意思。标签上的名字是给人看的,告诉人这是什么药材;而小字上的挑法,是给心看的,告诉人要对药材用心,对抓药的人用心。
开春的时候,林和生病好了,回到和生堂。一进门,他就看到药柜上的红笔字,比以前更清晰了。陈冬冬正蹲在柜前,给新到的甘草贴标签,手里拿着红笔,准备在旁边写字。
“写什么呢?”林和生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陈冬冬抬头,手里的红笔还停在纸上:“林师傅,我想写‘甘草选皮红的,断面黄白’,您看对不对?”
林和生凑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对,再加上‘嚼着有甜味,没渣’,这样更准。”
陈冬冬赶紧加上那几个字,红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林和生站在旁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鼻尖又沾了点甘草末——和四十年前,他跟着师爷学抓药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