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工林和生用红笔在“当归”标签旁写下“要选头粗的”时,鼻尖还沾着点甘草末。小伙计陈冬冬蹲在药柜前,指尖捏着片当归片翻来覆去看,半天没琢磨出“头粗”和“头细”到底差在哪儿——反正都是棕褐色的片儿,闻着都有股子药香。
“发什么呆?”林和生的竹制药铲敲了敲柜面,“把昨天晒的黄芪搬来,我教你看纹路。”
陈冬冬应了声,趿着布鞋往后院跑。六月的日头已经毒了,后院晒药场上的竹匾里,黄芪段码得整整齐齐,风一吹,药香混着晒干的青草气飘过来。他蹲下来抱竹匾,指腹蹭过黄芪段,只觉得滑溜溜的,哪有什么“纹路”?
等他把竹匾抱到前堂,林和生已经把“黄芪”标签旁的小字补完了。红笔尖还悬在纸上,林和生眯着眼看那行字:“得有纹路,细如棉线才好”。陈冬冬把竹匾放在柜台上,凑过去看黄芪段,又看标签上的小字,挠了挠头:“林师傅,这纹路有啥用啊?反正抓药的时候,按方子拿够克数不就成了?”
林和生没直接答,而是从竹匾里挑了两段黄芪,一段递给他,一段自己捏着:“你摸,再看。”
陈冬冬把黄芪段凑到眼前,迎着光转了转。这才看清,黄芪段的断面里,真藏着细细的纹路,像谁用针尖描上去的棉线,一圈圈绕着中心。他再看自己手里的另一段,断面光溜溜的,啥纹路都没有,摸起来也软塌塌的,不如林和生手里的那段扎实。
“懂了?”林和生把两段黄芪并放在柜台上,“有纹路的,是三年生的黄芪,根扎得深,药性足;没纹路的,是一年生的嫩根,看着粗,里头是空的。要是给气血虚的老太太抓药,用了嫩根,喝半个月也不见好,那不是砸咱们‘和生堂’的招牌?”
陈冬冬脸一红,赶紧把手里的嫩黄芪段放回竹匾角落。他来和生堂当学徒才三个月,之前总觉得抓药是个简单活儿——药柜上都贴着标签,当归在甲字三号柜,黄芪在乙字五号柜,方子上写几钱,就用小秤称几钱,哪用得着这么多讲究?可林和生不这么教他,每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他在药柜前转,哪个柜子的当归该翻晒了,哪个柜子的甘草潮了要通风,都得一一检查。遇到林和生觉得“成色好”的药材,还会让他揣一小块在兜里,说是“多闻多摸,才能记在心里”。
和生堂在巷尾开了快四十年,木头门楣上的“和生堂”三个字,被雨水浸得有些发黑,却依旧透着股踏实劲儿。附近的老街坊都认林和生,张奶奶的风湿药要他抓,李大爷的降压茶要他配,连邻街裁缝铺的王婶怀了孕,想吃点安胎的药膳,都得拎着篮子来问他“哪种白术更稳妥”。
有回王婶来的时候,陈冬冬正在给林和生打下手,帮着把新到的当归片装进药柜。林和生一边给王婶挑白术,一边叮嘱:“得选断面白的,闻着有股清香味儿的,回去跟山药、莲子一起炖,别放太多盐。”王婶点头应着,眼睛瞥见陈冬冬手里的当归片,笑着说:“小林师傅教徒弟真仔细,我上次来,还看见他用红笔在标签上写字呢。”
林和生抬头笑了笑,指了指“当归”标签旁的红笔小字:“冬冬年纪小,记性好,但药材这东西,光记名字不行,得记成色。标签是死的,字是活的,他抓药的时候多看看,就不会错了。”
陈冬冬听着,手里的当归片攥得更紧了。他想起上个月,自己差点闹了个笑话。那天林和生去进货,让他守着铺子。有个大叔来抓治咳嗽的药,方子上有“川贝母”。陈冬冬记得川贝母在丙字二号柜,标签上写得清清楚楚,就打开柜子抓了一把,称好递给大叔。
结果傍晚林和生回来,一进门就闻见药香不对,问陈冬冬下午是不是卖了川贝母。陈冬冬点头,还挺得意:“我按标签找的,没拿错。”林和生没说话,走到丙字二号柜前,打开柜门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你拿的是平贝母,不是川贝母。”
陈冬冬愣了:“标签上写的是川贝母啊。”
“标签没写错,但你得看药材的样子。”林和生从柜子里拿出两颗贝母,一颗圆滚滚的,像颗小珍珠,另一颗扁扁的,边缘还带着点缺口,“川贝母是圆的,顶尖有个小尖儿,闻着有股甜味;平贝母是扁的,味儿淡。你把平贝母当川贝母卖,治咳嗽的效果差远了,要是人家吃了没效果,再来找咱们,你说怎么办?”
那天晚上,陈冬冬跟着林和生把所有药柜都翻了一遍。林和生拿着红笔,在每个标签旁边都加了小字:“川贝母圆如珠,顶尖有尖”“甘草选皮红的,断面黄白”“陈皮要陈三年以上,皮厚味苦”……红笔字在白底标签旁,像一个个小小的提醒,映着灯光,格外显眼。
从那以后,陈冬冬再抓药,都会先看看标签旁的红笔小字,再仔细比对药材。有次张奶奶来抓当归,陈冬冬特意挑了头粗的当归片,称好递给张奶奶时,还多嘴说了句:“张奶奶,这当归是头粗的,林师傅说药性足,您熬汤的时候多煮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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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奶奶乐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