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是在铺子里吃的,老伴儿送来的小米粥和咸菜。他刚端起碗,就看见赵老板领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从门口经过,那男人手里拿着个本子,像是街道办事处的。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市容整改"、"统一招牌"几个字还是飘进了他耳朵里。
苏文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老街这两年总在说整改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招牌,黑底已经有些发灰,"苏记"两个金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纹。但他记得爷爷说过,这招牌是用三十年的老柏木做的,外面刷的是桐油,一年一遍,能管一辈子。
吃完饭,他搬了梯子,拿出桐油和刷子,站在门口给招牌上油。油刷在木头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原本灰暗的木头渐渐透出温润的光泽,像有了生命。
"苏老哥,还刷这破招牌呢?"赵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对面,抱着胳膊笑,"我这霓虹灯,晚上亮得能照见街尾,你这招牌,擦得再亮也不顶用啊。"
苏文砚没抬头,继续往招牌的缝隙里刷油。"这招牌挂了几十年了,街坊们看惯了。"
"看惯了有啥用?"赵老板嗤笑一声,"现在的人都图新鲜,你这老掉牙的铺子,早晚得关门。"
苏文砚停下手里的活,低头看着赵老板。年轻人穿着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精明劲儿。"赵老板,做生意不光是卖东西。"他慢慢说,"就像这布,不光要好看,还得经穿。"
赵老板显然没听进去,挥挥手转身回了铺子。不一会儿,新铺子里又响起了震耳的音乐,把老街午后的宁静撕了道口子。
接下来的几天,新铺子的生意确实红火。年轻人络绎不绝地涌进去,出来时手里都拎着花花绿绿的布料,说说笑笑地从苏文砚的铺子前经过,很少有人再停下来往里看一眼。
苏文砚的布庄里显得愈发冷清,只有几个老主顾偶尔来坐坐,买不买布都要喝杯茶,念叨念叨当年的事。
"还记得你父亲在的时候不?"李大爷坐在柜台前,手指在算盘上拨弄着,"那年头布票紧,我家小子要娶媳妇,差两尺布票,你父亲二话不说就把布给我了,说'先让孩子把婚事办了,布票回头再说'。"
苏文砚点点头,给李大爷续上茶。他记得这事,父亲临终前还念叨过,说李大爷后来把布票送来了,还多给了一尺,说是"欠着的情分"。
"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这些了。"李大爷叹了口气,"只知道看谁的布花哨,谁的灯亮堂,哪知道这买卖做得久了,靠的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正说着,外面突然一阵喧哗。苏文砚和李大爷都站起身往外看,只见几个年轻人围着新铺子的门口,像是在吵架。走近了才听见,原来是有人买了新铺子的布料,回去做了件衬衫,第一次下水就缩了半尺,来找赵老板理论。
"我这料子是进口的,就得冷水洗,不能搓!"赵老板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是你自己不会保养,凭什么找我?"
"你卖的时候也没说啊!"买布的年轻人急了,手里举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这料子摸着滑溜,谁知道这么不经洗?"
周围渐渐围了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说自己买的布也掉颜色,有人说新铺子的尺子不准,看着长,实际短了半寸。赵老板被说得下不来台,干脆把卷闸门拉了一半,只露出个脑袋跟人吵。
苏文砚默默地回了铺子,李大爷跟在后面,进门就说:"你看,我就说吧,那花哨东西不顶用。"
苏文砚没说话,只是从货架上取下一匹蓝布。这布是他前阵子刚染好的,用的是老法子,草木灰和蓝靛泡了七七四十九天,颜色看着不鲜亮,却透着股沉稳的劲儿。他想起小时候看父亲染布,大热天守在染缸旁,汗珠子滴进缸里,说"染布就像做人,急不得,得慢慢泡,颜色才能进骨子里"。
傍晚的时候,街道办事处的人真的来了,还带着个画图纸的。挨家挨户地说,要统一招牌,换成霓虹灯的,说是"响应号召,美化市容"。
"苏大爷,您这招牌也得换。"穿中山装的男人指着"苏记"的木招牌,"您看对面赵老板家的,多亮堂,晚上整条街都能照亮,多好。"
苏文砚的心揪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门框。这门框上还留着他小时候刻的记号,一道一道的,记着自己每年长高的尺寸。"这招牌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他声音有些发紧,"挂了快一百年了。"
"一百年也得换啊。"男人拿出图纸,"统一规格,统一颜色,看着多整齐。"
苏文砚没接图纸,只是抬头看着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夕阳的光落在上面,给边缘镀了层金边,那些被风雨侵蚀的纹路里,像是藏着无数个日子——爷爷在灯下算账的日子,父亲在染缸旁忙碌的日子,他自己踩着板凳给招牌上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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