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爹布满皱纹却很平静的脸,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抱着陶坛,慢慢走向隔壁的苏家绸缎铺。铺子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很暗。苏明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像霜打了的茄子。
“苏明。”建军轻轻叫了一声。
苏明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苦笑着说:“是建军啊,有事?”
建军把陶坛放在桌上,打开坛口,那股醇厚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苏明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一下。
“我爹酿的老曲酒,埋在石榴树下,有些年头了。”建军说,“我爹让我给你送来,他说,做生意,得有能存住的东西。”
苏明看着那坛酒,又看了看建军,突然眼圈红了。他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把最好的绸缎藏在柜子最里面,说那是压箱底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他想起爹总说,做买卖,诚信是根本,就像好酒,得有好底子,才能存得住,才能越陈越香。
“我懂了。”苏明拿起酒坛,倒了两碗酒,递给建军一碗,“来,建军,尝尝你爹的好酒。”
两碗酒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入口,绵柔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暖地流进胃里,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
那天,两个年轻人在昏暗的绸缎铺里,喝了很久的酒,说了很多话。他们说起小时候,说起各自的父亲,说起那些被他们忽略的,能存住的东西。
后来,陈家酒坊停了“烧心刀”的生产。陈老爷子重新拿出老曲方子,带着建军和几个愿意学的徒弟,慢慢酿起了老曲酒。虽然产量不高,卖得也慢,但来买的,都是些懂酒的老主顾。他们说,还是这老酒喝着舒服,喝着安心。
苏家绸缎铺也没关门。苏明把那些花哨的化纤料子都清了出去,重新找来了好的绸缎,虽然贵了些,但货真价实。他还把父亲留下的那些压箱底的宝贝绸缎摆了出来,做了个“镇店之宝”的展柜。渐渐地,那些讲究品质的老主顾又回来了。
春天的时候,陈老爷子和苏明一起,在石榴树下,又埋下了一坛新酿的老曲酒。阳光透过新抽的枝叶,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等这酒能喝了,咱们再好好喝一杯。”陈老爷子笑着说。
“好,”苏明也笑了,“到时候,我用我爹留下的那块最好的绸缎,给您做件新衣裳。”
石榴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像充满了希望。树下的泥土里,那坛酒正在慢慢发酵,积蓄着力量,等待着被开启的那一天。就像那些能存住的东西,在时光里沉淀,愈发醇厚,愈发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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