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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又起了。
门帘哗啦掀开,卷进片梧桐叶,正落在那块带七比三经纬纹的襁褓上。
顾承砚弯腰捡起叶子,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炮声——是钱塘江方向。
他把叶子夹进电报里,抬眼时,目光扫过苏若雪发亮的眼睛,扫过青鸟攥紧的拳头,最后落在阿福脚边的碎布堆上。
那些被踩得发灰的旧衣、麻袋、破布,此刻在暮色里泛着奇异的光,像无数双藏在岁月里的手,正缓缓张开。
明早。他说,声音里带着种让人心底发烫的笃定,我们去收废品。九月的晨雾裹着河腥漫进裁缝铺时,顾承砚已经在青石板上蹲了半宿。
他面前的碎布堆被月光浸得发白,最上面那块七三经纬的襁褓布,线头开叉处还凝着夜露,像滴未干的泪。
承砚。苏若雪端着青瓷茶盏跨进门,袖口沾着靛蓝染渍——她昨夜定是去了染坊。
茶盏搁下时发出轻响,惊得他抬眼,便见她鬓边插着朵野菊,是方才路过巷口时摘的,阿福叔在门口敲梆子了,张婶带着三个洗衣婆在等。
顾承砚起身时膝盖发僵,手撑在案上碰到显微镜,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
他望着苏若雪染蓝的袖口,想起昨夜她凑在油灯下画的流程图:漂洗→碱浸→蒸煮→压合,每道工序旁都标着掩人耳目的注脚。去收废品四个字,哪是收破布?
是要把全上海滩的民间智慧,从灶膛里、竹筐底、箱笼最深处,一点点掏出来见光。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粗布短衫套上,纽扣系到第二颗时顿住——这是苏若雪今早塞给他的,针脚歪歪扭扭,我昨夜翻出阿娘的旧衣改的,像不像个收荒匠?此刻他摸着那歪针脚,喉结动了动,若雪,等打完仗......
打完仗再说。她笑着推他出门,发间野菊在晨雾里颤了颤,先让日本人看看,咱们的破布能有多金贵。
阿福叔的梆子声已经敲到第三遍。
顾承砚跨出门槛时,正见老裁缝佝偻着背,用竹耙子把碎布往独轮车上拢。
巷口的青石板路湿滑,张婶带着的洗衣婆们提着竹篮,篮底都垫着旧棉絮——他前日在染坊说收带浆硬的旧衣,她们竟连浆洗时故意多放的碱粉都记着。
顾先生!拐角处传来脆生生的喊。
小豆子从墙根窜出来,怀里抱着个鼓鼓的蓝布包,王阿婆让我捎的,她说这是她孙儿满月时裹的襁褓,本要压箱底的......他掀开布包,里面躺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旧布,边角用红线锁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顾承砚接过布时,指腹触到布料里层的粗粝——是竹纤维。
他抬头看向张婶,她正蹲在地上翻捡洗衣婆们的竹篮,指甲缝里还沾着皂角渣:顾先生你瞧,李嫂这床旧被面,浆过三遍,硬得能立住;陈妈这领旧衣领,是用桑皮纸衬的,我摸了,韧性足......
都收。顾承砚声音发哑。
他望着满巷的竹篮、独轮车、沾着油星的包袱,突然想起前世课堂上那些发黄的档案——原来历史从不是写在纸页上的,是缝在襁褓里、垫在被面下、藏在衣领间的。
拾遗工坊的木牌是阿福叔连夜刻的,此刻正挂在染坊后巷的老槐树上。
顾承砚踩着青石板往工坊走,脚边掠过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她举着块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姐姐说这布能做护心甲,给我阿爹的!
工坊里早挤满了人。
裁缝铺的学徒们在搭木架,绣娘行会的绣娘们蹲在地上分捡碎布,连捡荒婆都搬着小马扎坐在门槛边,用铁钩把缠成死结的线头一点点挑开。
苏若雪站在染缸前,正教两个洗衣婆往缸里倒石灰水:水要漫过布面三寸,泡够三日,纤维才分得开......她抬头时看见顾承砚,眼睛亮得像星子。
顾先生!染坊周师傅从灶房探出头,额角沾着黑灰,您说的用灶台蒸煮浆液,我试了——废茧丝、桑皮、麻屑按二比三比五混,加米汤熬......他掀起木盖,白色浆糊正咕嘟冒泡,飘着股米香混着草木的腥甜。
顾承砚凑过去看,手被苏若雪轻轻拉住。
她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茧子:今早我去联络绣娘,她们说要把藏在鞋底的改良样布都拆了——反正现在,破布才是金贵东西。
十月的阳光穿透老槐树的枝桠时,首件成品做好了。
那是顶竹编斗笠的内衬,压得薄如蝉翼却硬似牛皮。
顾承砚接过时,指尖触到纤维间的经纬,像摸着千军万马的脉搏。
他把斗笠递向青鸟。
青鸟的手在抖。
他解下军大衣铺在地上,划亮火柴扔进火盆。
火苗腾起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斗笠内衬被夹进火里,先是冒起青烟,接着边缘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