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晾衣绳上,蓝布衫被风吹得晃啊晃,像面没字的旗。
“明天开始,”顾承砚端起自己那碗,汤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上海滩的每个灶台边,都要飘起顾家的菌子香。”
苏若雪喝到最后一口,碗底沉着颗完整的菌伞。
她抬头时,正撞进顾承砚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他在股东大会上力挽狂澜的锋芒,有他在难民区发米时的温柔,此刻却多了几分暖意,像灶膛里未熄的炭火。
“少东家,”她轻声说,“您看这菌汤,菌子要泡发,柴火要慢煨,可最要紧的——”她用勺子轻轻碰了碰碗沿,“是得有装汤的碗。”
顾承砚忽然明白,那些在井台边、洗衣场、灶台前闲聊的女人们,才是这张网最结实的经线纬线。
她们用家常话当密码,用针线笸箩当信箱,用给孩子缝衣裳的手,织就了一张比电报更隐秘、比巡捕房更灵通的网。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回,顾承砚听出了不同的意味——那不是报时的声响,是无数双藏在袖口里的手,正在悄悄编织希望。
“明儿让阿菊多备些菌子,”他对苏若雪笑,“要让全上海的灶台,都飘咱们顾家的香。”
苏若雪也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暮色:“好,咱们就用这人间烟火,熬一锅最浓的救国汤。”暮色彻底漫进厨房时,砂锅里的菌汤正散着最后一缕热气。
顾承砚望着苏若雪沾着菌屑的围裙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忽然想起前日在南市贫民窟见到的景象——几个妇人蹲在屋檐下翻晒酱菜,陶坛上的霉斑像极了账房先生画的批注。
“阿雪,”他屈指叩了叩案上的竹筛,筛底还粘着两片碎菌,“咱们的灶台网缺层壳。”见她抬眼,他指尖划过窗上未散的雾气,“就像这菌子要裹在汤里才香,消息也得有个谁都不会查的壳。”
苏若雪擦手的动作顿住,靛青围裙在腕间绞出褶皱:“您是说……酱坛?”
顾承砚点头,目光亮得像淬了星火:“全上海的弄堂里,哪家没有几坛酱菜?巡捕房查电报线,查米粮车,可谁会翻百姓的酱坛子?”他从袖中摸出块碎陶片,是今早从虹口废墟捡的,“我让人查过,日商的粮库也用陶坛存杂粮——霉斑能坏他们的粮,也能当咱们的笔。”
苏若雪接过陶片,指腹蹭过边缘的粗粝。
她忽然想起幼时在苏府账房,父亲教她用密线记暗账:“霉斑密度代表月份……菌丝走向指示方向……”她指尖在陶片上比画,“坛数对应人数?就像‘三坛霉’是三人,‘七道丝’是初七?”
“对!”顾承砚一拍桌,惊得灶上的瓷勺“当啷”落进汤里,“再编套腌菜口诀当掩护,比如‘宜用糙米拌曲,七日翻缸’——糙米是暗号,七日就是七月初七,翻缸指南行。”他握住她沾着菌香的手,“你从前管账房能把银钱串成线,现在要把全上海的酱坛串成网。”
苏若雪的耳尖又泛起淡粉,却没抽回手。
她低头盯着陶片上的霉痕,忽然笑出声:“上月教王嬷家绣并蒂莲,她非说我针脚像酱菜纹——原是早埋下的伏笔。”她抽回手翻出账本,笔尖在纸页上飞:“霉斑分三等:疏如星是上旬,密如网是下旬;菌丝左偏指闸北,右偏指法租界……”
青鸟不知何时凑过来,军靴尖蹭着青砖上的菌汤渍:“我这就去码头找老吴,让他挑十个嘴严的兄弟扮成酱贩子——”
“慢。”顾承砚按住他肩膀,“别用男人。”他望向窗外晾衣绳上的蓝布衫,“让阿菊她们去贫民窟,说顾家要收‘家传酱方’,腌得好的送半袋米。”他转向苏若雪,“你挑几个信得过的婶子,教她们‘拌曲要加三把盐’其实是‘联络三人组’,‘七日翻缸’是‘七号行动’。”
苏若雪的笔尖停在“霉斑密度”那栏,抬头时眼里有光:“就说这是顾家新推的‘养生酱’,要收集民间秘方——谁会想到,咱们的秘方在霉里?”
首条情报试传是在三日后。
阿菊带着王嬷的小孙女蹲在普善路井台边,小丫头举着块酱方喊:“顾少奶奶说,我奶奶的酱方最香!”王嬷抹着嘴笑,转身就把酱方塞进隔壁张婶的菜篮:“尝尝顾家的酱,可鲜着嘞!”
当晚,闸北难民区的草棚里,三个男人凑在油灯下掰开酱方。
中间那块酱芯里,霉斑正疏疏落落地排成“三”字,菌丝歪向东南——正是“三日后,七人南行”的暗码。
“成了!”青鸟踢开脚边的酱坛,军靴底碾碎几片霉斑,“张婶男人在闸北当搬运工,他说那三个兄弟今早已经过了苏州河!”
顾承砚没接话。
他盯着案上摊开的地图,手指在闸北到法租界的路线上划了道,又在虹口日侨区点了点——那里有他最在意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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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出现在第七日清晨。
苏若雪挎着竹篮去菜场,卖豆腐的老妪往她篮底塞了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