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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砚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保育社的后墙根下,几个孩子挤在路灯下,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织机。
小毛头的“梭子”刚推出去,二丫立刻跟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嘴里念得齐整:“咔嗒、咔嗒——”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苏若雪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很暖,带着账房里墨汁的淡香:“我好像懂了。”她说,“有些东西,早就不是织机上的布了。”
顾承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明白今晚虹口的机声里,藏着比布更坚韧的东西。
那东西不需要线,不需要梭,甚至不需要织机——它在阿婆的尿布上,在孩子的画纸上,在每个推过梭子的人骨血里。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苏若雪的笔尖在牛皮本上落下新字。
顾承砚凑过去看,见她写:“织,或已非织。”
墨迹未干,后屋传来一声清亮的“咔嗒”。
是哪个值夜的织工又摸黑坐了起来,推起那台空梭。
苏若雪的手指在牛皮本上顿了顿。
春桃补尿布的蓝布边角还压在纸页下,小毛头画的歪扭织机旁,新添的“织瘾”条目被她反复圈点,墨迹都洇开了。
窗外保育班传来孩子的嬉闹,二丫举着竹筷当梭子,正追着小毛头跑,竹筷“咔嗒”敲在门框上,倒真像极了织机的轻响。
“承砚。”她合上本子,墨香混着账房里旧棉絮的暖味,“我今天数了数,保育社三十七个织工,有二十三个夜里会空织。闸北那几家联户,上回阿秀说王婶子把搓衣板当机台,手推得发红——他们不是想织布,是……”她指尖抵着心口,“是织这个动作,成了活计的根。”
顾承砚正翻着青鸟刚送来的南市织户调查报告,纸页窸窣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突然重了一拍。
春桃眼里的光、虹口暗夜里归齐的机声、孩子们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梭影,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串成线——原来所谓“织”,早不是经线纬线的纠缠,而是人对生存的本能攥紧。
“你想说什么?”他放下报告,目光落在她泛着薄红的耳尖上。
苏若雪总这样,说到紧要处就会耳尖发烫,像当年在学堂里为他补课时那样。
“《织语初阶》终章。”她从抽屉里抽出本蓝布封面的书,翻到最后一页,“原本写的是‘一梭定经纬,千丝成锦绣’。可现在该改了。”她蘸了蘸墨,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无丝亦可织,心有经纬即是家。”墨迹落下时,她抬眼望他,“织机可能被砸,布疋可能被烧,但只要手还记得推梭的劲,心里装着经纬的规矩……”
“断不了代。”顾承砚接得极快,喉结滚动。
他想起上个月被日商砸了织机的陈阿婆,那老妇人蹲在废墟里,用枯枝在灰堆上划梭道;想起盲眼的绣娘巧姐,摸黑教小徒弟时,手把手比着推梭的手势——原来早有人在做“哑织”,只是他们没发现。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书脊:“我去保育班问过,有三个盲童能记住三十种梭法手势。教他们‘哑织’,就算将来连织机声都听不见……”她声音突然哽住,“也能把法子传下去。”
顾承砚伸手覆住她的手背。
她的手背上还留着染布时沾的靛蓝,洗不净的,像块蓝月亮嵌在皮肤里。
“你去教,我让青鸟找全城的盲校。”他说,“明天就开始。”
但真正让苏若雪红了眼眶的,是三天后顾承砚站在保育社织机房里说的那句话。
“拆了。”他指着那台最老的示范织机,“最后一台。”
织工们围过来,阿秀的手在发抖:“少东家,这是顾老爷当年从苏州运来的机子,您看这梭座上的刻痕——”
“我知道。”顾承砚伸手摸了摸梭座,刻痕是原主小时候拿石子划的,歪歪扭扭像条小蛇。
“正因为是老机子,才要拆。”他转身看向人群,春桃抱着补了又补的蓝布站在最前面,小毛头扒着她的衣角,手里还攥着根树枝当梭子,“咱们要的不是机子,是推梭的手。”
织机被拆下的那天,静织堂的木牌挂了起来。
四壁空荡,只在中央案几上摆着那把老梭,裹着苏若雪翻出的陪嫁红绸。
顾承砚亲手刻的石碑立在堂外,“此处不产布,只养手;不传信,只安心”十六个字,被石匠凿得深极了,像要刻进石头里。
首日开放时,天刚蒙蒙亮,春桃就抱着蓝布来了。
她在老梭前坐定,手悬在半空,腕子轻轻摆动,嘴角带着笑。
接着是陈阿婆,柱着拐杖摸进来,摸到案几上的老梭时,枯瘦的手指贴了贴梭身,坐下来推起空气里的梭子。
小毛头挣脱阿秀的手,趴在地砖上用树枝画织机,二丫跟着蹲下来,两人的“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