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警笛声渐远,巡捕们押着李慕白的警车转过街角,教堂前的煤油灯在夜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青鸟。"他低唤一声,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青石板上的梧桐叶。
阴影里立即有动静——卖花小姑娘的竹篮晃了晃,露出半截黑布裹着的短刀柄。
那是青鸟伪装的标记。
顾承砚抬手指了指教堂后门的方向,拇指在喉间虚划一道。
青鸟的帽檐微微倾斜,像夜枭确认目标般点了点,随即贴着墙根猫腰而去,脚步轻得连青苔都没压响。
他这才转身走向钟楼入口。
木楼梯的门轴年久失修,推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惊得他睫毛颤了颤。
月光从彩绘玻璃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蓝紫色光斑。
他摸出银壳怀表,表盖打开时"咔嗒"轻响——指针正指在九点十七分。
"苏小姐,该行动了。"他对着怀表的暗格轻声道。
那暗格里嵌着半块虎符,虎纹的凹痕蹭过他指腹,像在提醒某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霞飞路尽头的商会大楼顶层,苏若雪正将最后一页纸按在电报机上。
监听室的台灯罩着墨绿色纱罩,将她的侧脸映得柔和,可指尖却快得像穿针引线——这是她当女账房时练出的本事。
听到怀表暗格里的蜂鸣器轻响,她的睫毛倏地一颤,右手迅速按下发报键。
"滴滴答答"的电流声里,伪造的《日资渗透图谱》正通过英国商会的专用频道,爬过电报线,钻进法租界、公共租界多家外资银行的收报机。
她在末尾加了句附言:"此为商会内部未公开资料,请谨慎参考。"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个墨点——那是她和顾承砚约好的"可疑"标记,像颗故意没擦干净的墨渍,却能让多疑的对手坚信这是"泄露"而非伪造。
"叮。"电报机吐出最后一截纸带。
苏若雪将原件投入铜盆,看着火苗舔舐那些精心编造的"证据",嘴角终于扬起极淡的笑。
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她眼镜片上,将那抹笑染得五光十色——顾承砚说过,要引蛇出洞,就得让蛇以为自己叼住了最肥的老鼠。
此时的顾承砚已踏上钟楼的木楼梯。
木板经年被雨水浸过,踩上去"吱呀"作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他数着台阶,一阶、两阶......第七阶的木板松动了,他刻意踩在边缘,避免发出太大动静。
顶楼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鼻腔——是沉水香,和他在古董铺见过的林芷兰旧物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钟楼外墙上,青鸟的手指扣进砖缝。
他像只壁虎般贴着墙面,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扁平,几乎与砖纹融为一体。
顶楼的窗户开着,他眯起眼,看见窗内有道黑影——是个穿黑衣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削肩、细腰,发尾用银簪别着,和顾承砚描述的林芷兰分毫不差。
女子的手揣在袖中,像是握着什么。
青鸟屏息凝神,正欲翻上窗台,忽然听见她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像根细针戳进他耳膜——不是因为声音大,而是因为太熟悉。
三年前在南京,他跟着林芷兰执行任务时,她也这样笑过,在炸掉日军军火库前的最后一刻。
"咔。"
是金属相碰的轻响。
女子转过半张脸,月光恰好掠过她手中的东西——半块虎符,和顾承砚怀里的那半块在暗格里蹭出的痕迹,一模一样。
楼下传来顾承砚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倒数第三阶。
女子侧耳听了听,忽然将虎符塞进衣襟,转身走向钟楼另一侧的墙。
青鸟这才发现,那面墙的砖缝颜色略深,有块砖的边缘带着新鲜的划痕——是密道。
她的鞋跟敲在青石板上,节奏轻得像心跳。
青鸟刚要扑过去,却见她回头望了一眼楼梯口,嘴角扬起个若有若无的笑。
那笑意里没有惊慌,倒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
顾承砚的手掌已经按上顶楼的门闩。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门——
空的。
月光泼了满地,木梁上的灰尘在风里打着旋儿。
窗台上有半枚未燃尽的沉水香,余烟袅袅,像道没说完的话。
他快步走到窗边,往下望去,教堂后门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青鸟站在阴影里,对着他摇了摇头。
风掀起他的长衫下摆,他摸出怀表,暗格里的虎符还在。
可刚才那缕沉水香,那声若有若无的笑,还有窗台上残留的温度,都在提醒他——
她来过。
顾承砚的手指轻轻抚过窗台,指尖沾了点新鲜的砖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