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没接话,指节抵着下巴上下打量他。
月光漏过梧桐叶,在他脸上割出细碎的影子,右耳后那颗朱砂痣忽明忽暗——苏若雪说过,那是松本特勤队的标记。"顾少今晚很闲啊。"小林的手摸向腰间,西装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勃朗宁枪柄,"我家先生说,顾氏最近动静太大,当心闪了腰。"
顾承砚的拇指悄悄蹭过裤袋里的传呼纸条。
陈探长的巡夜路线他记了三天,此刻霞飞路尽头的巡捕房门灯正由黄转白——换班的人要来了。"闪腰总比被人掐着脖子强。"他往前半步,鞋跟磕在小林脚背上,"松本先生不是最爱说'共荣'么?
顾某要是闪了,他的丝绸配额找谁去?"
小林的瞳孔缩了缩。
这是松本最忌讳的话——日商在华丝绸配额全压在顾氏的染织技术上,若顾承砚真闹崩,松本半年内连块像样的绸子都拿不出。
他的手从枪柄上挪开,摸出盒"大前门"递过来:"顾少抽一支?"
顾承砚盯着滤嘴上三道茶渍,突然笑出声。
他接过烟,却没点,转手塞进小林的西装口袋:"留着给松本先生醒酒。"趁小林发怔的空当,他大步走向街角的公用电话,金属拨盘转动的声音像颗小炸弹,"陈探长?
我是顾承砚。"他对着话筒压低声音,"苏州河废弃面粉厂有批走私棉纱,您带两个人来查查?"
电话那头传来巡捕房特有的嘈杂。
陈探长的嗓门震得听筒嗡嗡响:"顾少这消息准?"
"准得能数清麻包上的绳结。"顾承砚瞥了眼小林——对方正背对着他点烟,火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您要是现在来,说不定还能抓个现行。"
挂上电话时,小林已经凑到跟前。
他的鼻尖沾着点烟灰,笑得像条吐信的蛇:"顾少这是要给谁通风报信?"
"给我家账房。"顾承砚拍了拍口袋,"苏小姐说档案室的门锁生了锈,让我提醒巡捕房夜里多照两回探照灯。"他越过小林往回走,皮鞋跟敲出清脆的节奏,"小林君要是闲得慌,不妨去帮我看看?
我让门房给您沏壶茉莉香片——松本先生爱喝的那种。"
小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望着顾承砚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离行动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八嘎。"他踹飞脚边的石子,石子撞在巡捕房的铁门上,惊得门岗的警犬狂吠起来。
此刻的商会后院,月光正爬上青砖墙。
苏若雪贴着墙根蹲下,耳尖动了动——墙外翻来覆去去的脚步声,比平时多了三双。
她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桂花糖的甜还在舌尖,转身对暗处招了招手。
王会计的蓝布衫擦过她的手背。
这个平时总埋在账本堆里的老账房,此刻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苏小姐,那三个徒弟都在东墙根候着,陈阿伯的徒弟在西角。"
"等他们翻过半人高,再动手。"苏若雪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又软又韧,"留活口。"
话音未落,墙头上的瓦砾"哗啦"一声响。
两个黑衣人猫着腰翻进来,腰间的煤油桶撞在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苏若雪数到第三个黑影刚露出半张脸,突然拍了拍手——东墙根的竹帘子"刷"地落下,三个学徒举着木棍从草垛里窜出来,闷棍砸在黑衣人后颈的声音,比秋夜的虫鸣还轻。
最后一个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甩出把短刀。
苏若雪侧身避开,刀刃擦着她的鬓角划过,割下缕青丝。
她反手拔枪,却见那黑衣人已经被陈阿伯的徒弟按在地上——那徒弟捏着他的手腕往砖墙上一磕,短刀"当啷"落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捆紧了。"苏若雪弯腰捡起短刀,刀鞘上刻着樱花纹——和松本书房里那把武士刀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把刀塞进怀里,转身对王会计说:"去把顾少叫回来。"
顾承砚赶到时,五个黑衣人已经被捆成了粽子,瘫在档案室门口的青石板上。
最中间那个高个子嘴角淌血,正用日语骂骂咧咧。
顾承砚蹲下来,用皮鞋尖挑了挑他的下巴:"松本先生派你们来烧纸?"
高个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顾承砚突然用日语说:"虹口日侨商社的人,都这么没脑子?"
高个子的喉结动了动。
顾承砚笑了,从怀里摸出包"大前门",抽出支烟塞进他嘴里:"说吧,松本给了你们多少日元?"
"三...三百。"高个子的舌头还打着卷,"他说烧了档案室的协议,顾氏就只能和大日本...合作..."
"合作?"顾承砚的指节重重敲在他膝盖上,"松本没告诉你们,那些协议早被我锁进汇丰银行了?"他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