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望着陈福海佝偻着背退出财务室的身影,算盘珠在周嫂手下拨得噼啪响。
老账房的羊皮袖扣擦过门框时,她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那是三年前苏府祠堂里,他跪得膝盖发肿时,衣料蹭过青砖的动静。
\"阿桃,去前院跟门房说。\"她指尖轻点账本上的红圈,\"就说下月起,商会所有账目都要过三遍审计,让各铺子里管账的,明早带着账本到这里候着。\"
阿桃应了声,刚转身又被喊住。
苏若雪从妆匣里取出枚翡翠平安扣,塞进丫鬟掌心:\"把这个给周嫂,就说我母亲当年教她打算盘时,说过'手稳心才稳'。\"
周嫂的算盘声顿了顿,抬头时眼眶微湿。
窗外李麻子的轿车早没了影子,可巡捕房的警笛声正从外滩方向碾过来,像根烧红的铁丝,扎得人耳心发疼。
会议室里,警长的牛皮靴踏碎了方才的寂静。
他挥舞着那张\"通共证据\",油亮的帽檐底下,眼睛扫过顾承砚时多了几分犹疑——毕竟这位少东家上个月刚给巡捕房捐过二十箱医用酒精。
\"顾先生,有人举报你私运军布。\"警长把纸拍在桌上,墨迹在檀木上洇开个脏点,\"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承砚没动。
他望着霍克先生慢悠悠捡起地上的证据副本,银制袖扣在灯光下晃出冷光;《申报》的王记者正用铅笔在小本上飞写,笔尖刮纸的声音像春蚕啃叶。
\"警长。\"他翻开汇丰银行的验货单,推到对方面前,\"顾某上月出口的苏绣喜被,每匹都有'并蒂莲'暗纹,编号从001到500,全在汇丰的保险库里封着。\"他又抽出苏州站的监控抄本,\"昨夜十点十分,穿铁路制服的人进我车厢时,袖口绣着松本商社的樱花纹——需要我请松本先生来认认?\"
警长的喉结动了动。
李麻子突然跳起来,后腰的枪套撞得椅子\"吱呀\"响:\"别听他狡辩!
证据是从他箱子里搜出来的——\"
\"李秘书这么急着定罪?\"顾承砚抬眼,\"昨夜你在松本商社待了三个钟头,是商量怎么往我箱子里塞东西,还是商量怎么把生丝倒卖给日军?\"他转向霍克,\"英资洋行上个月从松本手里买的生丝,质量比顾氏的差两成,霍克先生可还满意?\"
霍克的雪茄\"啪嗒\"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时,蓝眼睛里的兴味全换成了冷意——松本商社压价抢单的事,他早憋着口气。
王记者的铅笔尖\"咔\"地断了,他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顾先生,这新闻我得加个副标题——《商战暗箭?
顾氏绸庄'通共'疑云背后的生丝争夺战》。\"
李麻子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后退时撞翻了椅子,枪套\"当啷\"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油光水滑的勃朗宁。
警长盯着那把枪,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私藏枪支,跟我回巡捕房!\"
\"顾承砚!
你不得好死——\"李麻子的骂声被警笛声碾碎在楼梯口。
顾承砚望着满地狼藉,摸出怀表,监听器的红灯还在闪——松本商社的\"南京计划\",该收网了。
后巷的梧桐叶沙沙响。
顾承砚刚转过墙角,就听见青砖缝里传来压低的声音:\"少东家。\"
青鸟从阴影里走出来,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像淬了冰的眼睛。
他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张染了茶渍的信纸,字迹歪歪扭扭,却让顾承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松本联合三井、住友,要在棉纱市场做局。\"青鸟的声音像片刮过瓦檐的风,\"他们先囤空单压价,逼民族纱厂低价抛货,再用外汇杠杆做空法币——等咱们扛不住抛售现货,他们就吃干抹净,顺便把政府的外汇储备套光。\"
顾承砚的手指捏得信纸发皱。
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日本正金银行调款记录,想起码头上突然多起来的运棉船——原来那些生丝打压,不过是敲山震虎的前奏。
\"消息可靠?\"
\"林小姐旧部截的密电。\"青鸟摸出半块破碎的玉璜,\"这是信物。\"
顾承砚盯着那半块玉,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苏州河救起的女学生,临终前塞给他的也是这样的玉璜。
他把信纸折好收进怀表夹层,抬头时眼底燃着簇火:\"凤凰计划提前。
你去通知张老爷子,让他联络江浙沪的钱庄;沈行长那边我亲自去,让他准备外汇对冲。
航运公司的王老板...让他把码头的货仓全腾出来。\"
青鸟点头,转身要走又顿住:\"松本的人已经在联系外资银行,最多三天——\"
\"三天够了。\"顾承砚摸出钢笔,在袖口匆匆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