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申时,福兴酒馆。"顾承砚的声音像块冰,"该来的,都来吧。"
苏若雪合上红漆木匣,木盖扣上的声响里,顾承砚看见周敬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节白得像要碎掉。
而他自己的掌心,还留着丝帕的余温——那是苏若雪刚才趁人不注意,悄悄塞进来的。
"少东家。"王老板突然站起来,拳头砸在桌上,"要是有人吃里扒外,咱们......"
"不急。"顾承砚按住他的手背,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周敬之惨白的脸上,"有些账,得当面算。"
窗外的留声机换了曲子,是《何日君再来》的靡靡之音。
顾承砚摸出怀表看了眼,七点四十分——和今早街角那个灰布长衫的身影,看表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突然笑了,笑得周敬之浑身发冷。
"周叔,"他说,"明儿酒馆的桂花酿,您可得多喝两杯。"
顾承砚的指尖在信笺边缘摩挲两下,突然将整叠泛黄的纸页抖开。
最上面那张墨迹斑驳的遗书率先滑落在周敬之面前,"林芷兰"三个字像把烧红的铁钎,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林师母临刑前托狱卒带出的信。"顾承砚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铅,"她说最后见着的人面熟,是总来光复社送丝线的周掌柜——您当年在绸庄当账房时,不就常跑光复社的联络点么?"
周敬之的指甲深深抠进檀木桌缝,额角青筋跳得比座钟摆锤还急:"那...那是巧合!
我...我只是送绸缎..."
"巧合?"苏若雪突然掀开木匣第二层,一叠盖着"大日本蚕丝株式会社"火漆印的汇票"哗啦啦"散在桌上,"这是您近三年来每月从日商手里收的'顾问费',折合现大洋两万三千七百块。"她指尖点过最上面那张,"上个月十五,您还让账房小宋往横滨汇了笔款——小宋今早已经在法租界巡捕房录完口供了。"
染坊王老板"腾"地站起来,粗布马褂被带得滑下肩膀:"好你个周扒皮!
老子上个月还信你说日商压价是为抢市场,合着是你收了钱帮着压咱们的价!"
纱厂刘四爷抄起茶盏就要砸,被顾承砚抬手拦住。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解开时露出半块焦黑的布料:"沪西纺织厂爆炸案现场,我让人翻了三天瓦砾捡回来的。"布料展开,隐约能看见"周记货栈"的水印,"您给日商运生丝的货栈,恰好给沪西厂供过棉包——那天本该换的新棉包,被您换成了浸过煤油的旧料。"
周敬之突然瘫坐在椅子上,金丝眼镜"啪"地摔在地上,镜片裂成蛛网。
他盯着那块焦布,喉间发出咯咯的笑声:"顾承砚...你早就算计好了。
从改良提花机引我放松警惕,到让苏若雪查账...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李老先生咳血时,把蓝白围巾塞给我。"顾承砚弯腰捡起眼镜,镜腿上的翡翠坠子还沾着周敬之的冷汗,"那条围巾的丝线,和光复社当年特供的'星芒锦'纹路一样——而顾家绸庄是唯一能织出这种纹路的。"他直起身子,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您说您只是送绸缎,可星芒锦的织法,只有当年参与光复社物资运送的人知道。"
周敬之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渗出浑浊的泪水:"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十年前我儿子被绑架,日商说...说只要我递名单,就放了他..."他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可他们没放!
我儿子早就在黄浦江里喂鱼了!
我后来想断了往来,可他们拿着当年的汇票、录音...我..."
"所以您就继续给他们当狗?"刘四爷的茶盏"哐当"砸在周敬之脚边,"沪西厂死了十七个兄弟,最小的才十六岁!
他们的娘在厂门口哭晕三次,你配说被逼?"
议事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骂声。
王老板抄起算盘要砸,被苏若雪拦住:"先听他说完。"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冬天敲碎的冰面。
周敬之突然跪到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我认!
名单是我递的,生丝是我压价卖的,沪西厂的棉包...是我换的..."他抬头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求你们...别送巡捕房...我把钱都吐出来,都吐出来..."
"晚了。"顾承砚蹲下来,和他平视,"林师母临刑前说,'告诉后来人,别让血白流'。"他摸出怀表看了眼,"刚才李老先生的人已经去巡捕房了——您在日商银行的账户,今早已经被冻结。"
周敬之突然像被抽了筋,瘫在地上直喘气。
这时,一直沉默的染织同业会会长李仲衡扶着拐杖站起来,枣木拐杖敲在地上"咚咚"响:"诸位。"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磁石,把所有嘈杂都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