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沙掠过青石板时,小满正蹲在赵三斤的木箱前,指尖轻轻抚过箱底那张空白纸。
纸角还沾着点碎木屑,混着桦树皮特有的清苦味道钻进鼻腔——这是赵三斤昨夜在驿站里说的,北地纸马铺用桦树皮造纸,烧起来耐得住火,灰烬能飘得更远。
"丫头,发什么呆呢?"赵三斤的烟杆在她肩头敲了敲,眼角的褶子被晨风吹得更深,"再磨蹭日头要晒化纸浆了。"他弯腰提起木箱,槐木的箱沿磨得发亮,想来是走了许多年的老路。
小满慌忙抱起怀里的纸鸢,新扎的纸鸢角还沾着糨糊,蹭得她袖口一片白。
她跟着赵三斤踏上北去的官道,靴底碾过路边的野棘,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义庄,离开墨十三折的纸人守着的屋檐。
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纸灰味,像极了十三叔在灶前烧废纸时,火星子噼啪炸开的气息。
头三日过了三个镇子,每个纸马铺的阿鸢像都让小满瞪圆了眼。
第一家在山坳里,老匠人用刻刀在黄纸上雕出个提刀的刀客,刀鞘上还刻着"替天"二字。"前年山匪劫粮,有个穿青衫的后生扛着骨铲冲上山,砍翻三个土匪。"老匠人眯眼回忆,刻刀在纸上走得极稳,"我们没问他名字,就管他叫阿鸢。"
第二家在河边,老板娘往纸人眉心点了颗朱砂,竟是个梳着妇人髻的模样。"去年发大水,那姑娘背着老弱渡河,鞋都磨破了。"她将纸人放进火盆,火星子窜起来时,纸人的裙角竟像真的在飘,"我家那口子说,观音娘娘显圣也不过这样。"
第三家最奇,纸人额前翘着撮碎发,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人。"是个小先生!"跑堂的小伙计抢着说,"去年冬天下大雪,他蹲在我家门槛给要饭的孩子分糖,手冻得通红还笑呢。"
赵三斤蹲在火盆边抽烟,看火星子把纸人卷上天:"百姓不认名字,只认影子。"他用烟杆戳了戳灰烬,"谁给过他们光,谁就成了阿鸢。"
小满的手指攥紧了袖中的半张糖纸——那是陈哑婆塞的,糖纸上的符笔字被她摸得发毛。
夜里她缩在驿站的土炕上,借着月光重新扎纸鸢。
竹骨在指尖转得飞快,她想起墨十三教她时的模样:他纸做的指尖总沾着糨糊,教她"起骨要稳,走线要柔",说纸人有了骨,魂才能栖。
这回她没画刀客,没画妇人,也没画小先生。
她盯着窗纸上的月光,在纸鸢面儿上描出双弯弯的眼——那是墨十三笑的时候,眼角会皱起的细纹。
可等纸鸢扎完,她又把它塞进了包袱最底层。
十三叔总说自己是"半人半纸的怪物",要是知道她把他画成阿鸢...
"啪嗒。"
一滴泪砸在纸鸢上,晕开道浅淡的痕。
小满慌忙擦脸,却听见窗外北风卷着沙粒打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黑水渡的灯塔出现在第七日清晨。
那塔比义庄的老槐树还高,青灰色的石墙上爬满藤萝,最顶端的灯龛却擦得发亮,在晨雾里泛着暖黄的光。
袁无咎正蹲在塔前摆供品,褪色的青布衫沾着灯油,见小满抱着纸鸢过来,眉峰立刻拧成个结:"那东西,烧了吧。"
"为...为什么?"小满往后缩了缩,纸鸢角蹭到了供桌上的烛台。
"纸鸢引魂,信标乱线。"袁无咎的手指抠进石缝里,指节发白,"自那东西成了阿鸢,北地的纸灯总往义庄飞,灯脉都乱了。"他突然提高声音,"你当百姓烧的是纸人?
他们烧的是执念!
是把念想全系在一根线上——"
"叮铃。"
塔内传来铜铃轻响。
袁无咎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供桌。
小满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喊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盯着塔门,见门缝里渗出些微黄光,像有谁举着灯盏慢慢走近。
"火...不灭。"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却清清楚楚撞进耳里。
小满的阴眼突然发烫,她看见塔壁上浮现出歪歪扭扭的字迹,是灯油渗进石缝的痕迹:"线...不断...有人在拉。"
袁无咎踉跄着扶住塔身,指节压得泛青:"灯傀...本无思维..."他抬头时,眼底映着塔内的光,"这是地脉里的信标在说话。"
当夜小满做了个梦。
她站在天地之间,眼前是无数银亮的光丝,细得像蛛丝,却比最坚韧的麻绳还结实。
光丝从每一盏纸灯里钻出来,穿过房檐,越过山梁,最终汇聚成一束,直往义庄的方向去。
她伸手想摸其中一根,指尖刚碰到光丝,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耳边响起低语:"线太紧,会断。"
惊醒时天还没亮,小满摸到袖中纸鸢时,指尖突然顿住——那纸鸢不知何时多了道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