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潮气裹着盐腥味儿沉甸甸地压在青石巷。纸扎店的木门被陈渡拉开一条缝,门轴“吱嘎”一声,撕裂了死寂。
门外,老周头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贴得很近,眼珠瞪得溜圆,嗓子眼儿里“嗬嗬”响,像是呛了风。
“盐…盐!”他干枯的手指哆嗦着,指向店里。
陈渡心里猛地一沉,推开半扇门。
冷。
一股比海风更刺人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钻进他单薄的衣衫,缠上骨头缝。那股子咸腥味儿浓得发苦。
整个铺子里的铁马铃,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模样。
黑漆漆的铁铃铛上,没有风干的海沫,而是凝满了指头粗的白盐柱,一根根硬戳戳地斜指着地面,在微光里泛着死寂的惨白。
整间铺子静得吓人,那些往日里一点风吹草动就叮当作响的铃铛,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冰封住了喉咙,无声无息。
铺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近乎绝望的死寂。
陈渡的右眼毫无征兆地刺痛起来,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眼窝。
那里空的,却有股更幽深、更浑浊的寒意在里面搅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虚无里拼命往外钻,顺着血管往脑袋里爬。
他踉跄一步,后背撞在门框上。
“陈小子!”老周头一把扶住他,手上全是冷汗,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昨…昨夜里,更敲三遍鼓…那海崖边…冒绿火!”
他努力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飘…飘乎乎的…看着像活人点的灯笼,鬼里鬼气,直往黑崖那边…钻啊!”
老周头的手指向镇子外头那片断崖的方向,仿佛那磷火还粘在他眼底:“我活了一甲子多…老周家世代敲更,这镇上的邪乎事儿也见过几桩…可那火飘得邪性!不是人点的灯,不像船挂的灯…倒像是…像是没烧透的骨头渣子!”
陈渡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黑崖!渡亡簿那张新渗出来的、污血画成的图,箭头直直指向的,就是黑崖底下的海眼!
顾不上疼,他挣脱开老周头,跌撞着冲到柜台后,一把掀开那方盖住渡亡簿的厚麻布。
人皮册子静静躺着,封面的腻滑触感贴着掌心。
新渗出的那块污痕已经彻底干涸,化为一张极其简陋、却又透着一股粘稠不祥的血图——弯弯曲曲的海岸线。
几个黑疙瘩般的礁石拱卫中,一个狰狞的、如同地狱深口的漩涡标记,正对黑崖水下!那标记的颜色比其他部分更深,像凝固的脓血,透着无声的尖啸。
“渡儿!”
孙三爷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显然也听了风声,一夜未归,脸色比纸还白,身上沾着露水。一进门,浑浊的目光就死死钉在那些挂满盐柱的铁马铃上。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步一步挪到最近的一个铃铛旁,伸出那根缺了半截食指的手,用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根粗盐柱。
就在触到的瞬间,他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猛地一抽,整个佝偻的身子都僵住了,仅存的右眼里,瞬间爬满了惊惶!
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那些白惨惨的盐柱,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漏气:
“风铃咽盐…海底的冤…要翻天了啊!”
一股寒意像冰冷的蠕虫,贴着陈渡的脊椎骨往上爬。“三爷……”他刚想开口。
孙三爷却猛地扭过头,那眼神刀子似的刮过陈渡的脸,尤其在他空洞的右眼窝停留了一瞬,里面的惊惶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没多说,转身就朝后院走:“收拾家伙!潮水一退,就走!黑崖底下没活路,但不去…怕是谁也活不了!”那背影沉重得能压垮他的脊梁。
陈渡明白,三爷那句“咽盐”和海底的“冤要翻天”,背后藏着他不愿、也不敢再深说的血债。
渡亡簿的指向,老周头的怪火,再加上这些无声的盐柱,就像无数条冰冷的蛇,正死死绞紧纸马店的脖子。镇上不能待了,必须立刻动身!
他迅速扒拉出上次没全用的几截捆扎纸人的粗麻绳,几块火镰火石,还有一摞厚厚的有防风防潮效果的桑皮纸。
就在他弯腰收拾时,右边空荡的眼窝深处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种怪异的眩晕感,眼前景物微微扭曲了一下,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见昨夜渡亡簿上那个腥臊污秽的漩涡标记一闪而过,带着一种……呼唤?
他甩甩头,强压下那股从脑仁深处涌上来的冰冷恶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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