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爷爷搬了个小凳子,慢悠悠地坐到我旁边。我拿起温热的茶壶,给他面前的粗陶杯斟满碧绿的煎茶。
“安如君,好茶。”他接过,吹了吹热气,慢慢啜饮了一口,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阅尽世事的平静。放下茶杯,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烟盒,抽出一根有些皱的香烟,自己叼上,又递了一根给我。
我微微一愣,随即接了过来,就着他递来的火柴点燃。辛辣的烟雾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一种乡土的粗粝感。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茶水沸腾的轻响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海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儿。
“安如君,”小野爷爷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看向我,带着一种洞悉的光,“你不是普通人吧?”
我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着渔民的沉默,也有着岁月沉淀下的敏锐。
他也没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来我们这个小地方,说是散心,看看风土人情。可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眼睛还没瞎。你身上…有海的味道,但不是我们这种靠海吃饭的人的味道。是更深…更冷…带着腥气,还有点…烧焦的烟火味?”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还有你看海的眼神,不是看风景,是像在看…仇人?或者…在看一个藏着巨大秘密的宝库?”
我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扭曲、消散。瞒不过去了,也没必要再瞒一个行将就木、看透世情的老人。
“是。”我言简意赅地点头,承认了他大部分猜测。“我来这里,确实不是为了看风景。是为了海里的东西。”我没有具体说海坊主、蛟魔王或是禺狨王残响,这些名字对这个老人来说太过遥远和魔幻。
小野爷爷盯着我看了几秒,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安如君,你很诚实。是个好孩子。”
他这话让我有些意外。
“老头子我,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恋爱方式,”他话锋一转,目光望向院门外那条通向大海的小路,仿佛能看到孙女归来的身影,“葵那丫头,心思都写在脸上。她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你不是她的什么男朋友。”
我正要开口解释,他却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不用解释。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分得清真心和假意。我看得出来,你对她好,是真心实意的好。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好,更像…像护崽子的老鹰?或者…一个心疼妹妹的大哥?”
他精准的描述让我一时语塞。确实如此。小野葵的依赖和朦胧情愫让我有些困扰,但我对她的保护和怜惜,源自她本身遭遇的不公和那份在黑暗中依然努力绽放的坚韧,无关风月。
“这就够了。”小野爷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感,他用力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猛地亮了一下,“葵这丫头,命苦啊…从小没了爹娘,连记忆都丢了,跟着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吃了不少苦。她心思单纯,又倔,认定的事情就一头撞过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安如君,”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刺向我,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郑重,“老头子我…没几天好活了。等我走了,这世上,葵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我…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看在她叫你一声‘安如桑’的份上,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拉她一把。别让她…再掉进那吃人的海里去了…把她托付给你,我…我放心。”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缓慢,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般的疲惫,又透着一丝不祥的意味。那语气,不像是在嘱托,更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白天里老人精神尚可的模样,此刻在这沉重的话语下,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影。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这位老人,在用他最后的力量,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寻找一个他认为可靠的庇护。
“爷爷…”我喉咙有些发紧,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我掐灭了烟头,迎上他殷切而浑浊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
“我答应。”
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最朴素的承诺。这似乎比任何保证都更能让他安心。他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沧桑和对未来的放手。
夕阳西下,将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和小野爷爷并排坐着,抽着烟,看着那轮巨大的、橙红色的火球沉入墨蓝色的海平面之下,仿佛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