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坐在门槛上,汗湿的粗布背心紧贴着他结实的脊背。下班回来后去地里干活,他刚从自留地里回来,锄头还倚在墙角,沾着湿润的泥土。许琪端着半盆刚洗净的茄子和青椒从后院走来,水珠顺着盆沿滴落,在泥地上洇开几朵小梅花。她瞥了一眼江奔宇,将盆放在堂屋中间的方桌上,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小宇,看你这一脑门汗,水井边凉快着呢,去冲冲。”她顿了顿,眼神认真起来,声音也压低了些,“说说,今天你去县里……跑了一天,可打听到了点啥没有?那边的成衣……当真像你之前猜的那么有‘搞头’?”
江奔宇抬起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得他眼角细微的皱纹也清晰可见。他的眼神疲惫却透着灼热的光,像蓄力的炭火。他没立刻起身,而是从门槛下随手捡了根草茎剔了剔指甲缝里的泥,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饭菜与草木香气的空气,这才开口,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沙哑,但字字清晰:
“打听到了,许姐。何止有搞头,县里供销社、百货大楼、还有那些零散的小摊子,我差不多都跑了个遍。真没想到啊……”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味当时的震惊,“县里的成衣价格,看着标价不高,但细细算下来,那水分……嘿!”他嘴角牵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堂屋里光线逐渐变暗。灶房的火光透过门缝,在泥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的妻子秦嫣凤,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人,闻言也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正在门外水缸边舀水冲脚的覃龙,也抬起湿漉漉的裤腿,探头进来。
“整体是低,”江奔宇的声音在昏暗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沉稳,“可架不住‘低’是面上的,里头的门道深着呢。那价码儿,全看料子是啥,啥款式,上下能差出几座山去!”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着,像是在展示一件件无形的衣服,“我把大概摸清楚的,归拢归拢,算这么几类吧——”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在做一份重要的汇报:
“头一等,就是老百姓最常穿的普通布料成衣。” 江奔宇的声音在微暗的堂屋里清晰有力,每一个价格数字都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敲击着倾听者的心。“供销社的柜台上,摆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棉的确凉的男式衬衫,料子粗点,但洗几水也还算板正,一件差不多……十块上下。那种工人兄弟常穿的劳动布夹克衫,厚实些的,也得摸到九块十块。最普通的卡其布裤子,不分男女,样式看着都差不多,都得八块起步,齐整点的要十块钱一条。”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膝盖上磨得发白的卡其裤,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静默中格外清晰。
“第二类,带点御寒劲儿的。” 他的目光扫过许琪和秦嫣凤,注意到她们身上洗得发白、打着手工补丁的罩衣。“旧棉花絮的棉袄,别看旧,暖和。新的?价格就蹭蹭往上涨。那种薄棉短袄,现在穿不着了,但价格在那里摆着——十五块钱打底!厚实的、能顶零下寒风的棉袄,或者里头衬了薄丝棉的,那就奔着二十五、三十去了!至于日常穿的单罩衫,”他朝她们努努嘴,“这种季节穿的,就是长袖单衫子,也要十块钱出头,十三四块是常价。你说说,这棉花、这布料,真值这么多?我觉得虚!”
“第三类就厉害了,高档料子。” 江奔宇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带着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就一个字,贵!真他妈贵!跟前面那些简直不是一个地界里的东西!就说那叫‘呢子’的厚料子,也不知道是啥毛纺的,摸着手感是厚实、密匝。我亲眼看见百货大楼一个柜台上,标着一条男式的‘全毛花呢’裤子,那价格牌……啧啧!”他咂了一下嘴,仿佛那价格牌烫了他的眼睛,“二十七块三毛!就一条裤子!还有更吓人的,一件男式的呢子短大衣,深灰色的,料子看着是真不错,长度刚到屁股下头,袖子还带扣绊……我问了问售货员,人家眼皮都没抬,‘七十七块五!’。嗬!顶普通人多少个月的工资了?”他苦笑摇头,那价格带来的冲击感真实而强烈。堂屋里的呼吸声似乎都轻了,只剩下灶膛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再就是单看上身下身的行市。” 江奔宇顿了顿,似乎在回想各个柜台的细节。“先说上衣。最便宜的,是那种普通的纯棉单衣,夏天穿的那种薄汗衫子,样子简单,没啥装饰,一件……七八块吧。比它好点儿的衬衣,长袖的,料子稍微细密点,素色的也得要个三四块钱。但是!”他话音一转,带着点揭秘的味道,“‘的确良’的,这就值钱了!不管是衬衫还是啥别的上衣,只要沾了这料子,价格立马不一样。一件的确良的男式长袖衬衫,白的、藏青的、浅蓝格子的,颜色挺鲜亮,摸上去滑溜溜、挺括括的——十一块、十二块!妥妥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