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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琪的脸在油灯光晕下似乎又黯淡了三分,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一处油腻污渍,沉沉地叹了口气,肩膀垮塌下去,仿佛不堪重负:“谁说不是呢!我在河边洗衣石那儿搓被子那会儿,听得心口子直坠……是林姐亲口跟我诉的苦。她男人在公社当个小文书,成天跟那些纸片子打交道,消息一向灵光,准得很。她说,根子就在几个月前,北边那场大地震上!”
这开头立刻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秦嫣凤捏着衣角的指尖微微一紧。覃龙沉默地抬起眼皮。江奔宇则支起一只胳膊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显出专注的神色。
“咱这地方,离震区远着呢,原本不沾边吧?”许琪的声音带着一种切齿的无奈,“坏就坏在‘上头’把咱县划进帮扶名单了!成了‘支援灾区’的成员之一!这本也……可咱们历年向上头报收成,谁家报过实数?谁家敢报实数?!”她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像是在指责某个不在场的、愚蠢透顶的对象,“你想实实在在报个一百斤?行,公社那帮笔杆子大手一挥,给你添成一百五、两百!为啥?秋后全县开总结大会,各路‘父母官’往台上一坐,数据要漂亮!粮食增产、仓廪丰实,那白纸黑字堆叠起来才是政绩,才是官帽子上那道耀眼的光环!”她喘了口气,眼底的愤怒更清晰了,“往年那帮油子心里都有谱,会留余地。可偏偏,偏偏今年县里新调来那位镇长,姓什么来着?哦,记不得了,他是根正苗红的大学生,书读得大概是不错,可对这乡下地头的猫腻,完全是个两眼一抹黑的愣头青啊!屁都不懂!”
许琪几乎是咬着牙,把这“愣头青”三个字嚼碎了吐出来。
“他上任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摊上这支援的差事。他心急火燎要做成绩啊!拿起下面层层报上来的产量报表——全是掺了水、发了酵的假数——根本不分虚实,也看不懂门道,当真就一股脑拍板签字:调粮!支援!大车小车,拖拉机突突突地往火车站拉!”她的叙述带着一种沉痛的节奏感,“粮站的老徐头、保管员老赵,这些人急了!哭爹喊娘地跑去公社堵书记的门——‘库存不对啊!数差太多!这样调法,村里人熬不到夏收就得饿死!’晚了!一切都晚了!”许琪痛苦地摇头,声音低得像呓语,“人家书记两手一摊:‘支援是省里的直接命令,白纸黑字公章盖着!救灾如救火!谁敢阻拦?你们自己平时怎么报的?现在哭?晚了!’那粮食……早两天就装上火车,‘轰隆轰隆’奔灾区去了!”
堂屋里死一样的寂静。灯芯“噼啪”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映亮了屋内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江奔宇听完,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回椅背,撞得椅背又一声闷响。他足足有半分钟没吭声,下颌绷紧的线条冷硬如铁。昏暗灯光下,能看清他腮帮子微微的鼓动。他那双习惯性微微眯起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眼神复杂地扫过屋角堆放的杂粮口袋和塞得满满当当、盖着盖子的竹筐——那些是他为应对饥荒,明里暗里倒腾回来压箱底的续命粮。半晌,他才从紧抿的唇齿间,由鼻腔里极为短促而用力地“嗤”了一声。这声音极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凝滞的空气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既没有明显的愤怒,也没有过度的悲哀,只有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般的无奈与荒谬感交织的麻木。
打肿脸充胖子?何止!简直是剜肉饲鹰!自己灶头上那口大锅里熬着的玉米糊,稀得能照见人影,锅底刮都刮不出三碗稠的。就这副家当,竟有“魄力”掏出压箱底的老本,一股脑全送到别人碗里!美其名曰“帮扶”,实则是在挖断自己活命的根!这哪是帮人,分明是绑住自个儿的手脚往悬崖边上推!这种愚蠢的“豪迈”,透着一股官僚体系下特有的、不计后果的昏聩和可怖的麻木,让他心头发冷又觉可笑。
“宇哥……”秦嫣凤一直安静地坐着,像角落里一株柔韧的细竹。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却无意识地相互绞缠着。她向来话少,尤其是在商议这种“大事”的时候,总觉得男人自有主见。可此刻听着许琪那绝望的叙述和江奔宇那沉重的无言,一种源自本能的忧虑和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尖。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意,如同春夜里被薄雾笼罩的溪水声,又像怕惊扰了什么。“要不……要不明天,我跟许姐去趟镇上供销社?去瞧瞧……看看还有没有粮票油票能买的粮油?哪怕……哪怕想法子多淘换点回来备着?家里、后面黄泥土坯房……老的老小的小……”她越说声音越低,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喉咙里,只用一双带着忧愁水光的眼眸,期冀又不安地看向江奔宇,似乎在寻求一个依靠,一个安全的指引。
江奔宇的目光从虚无中收回,落在秦嫣凤带着恳求与怯弱的小脸上。灯光的阴影柔和了她下颌的线条,却更显出那双清澈眼眸里的忧虑像沉在深潭里的石头。这无声的询问让他心头微微一软。他也知道秦嫣凤估计想起了她也是这样子过来的,他果断地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