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极大的为难,仿佛对方提出了一个极其离谱的要求:“查车?我的车?”他摇摇头,一脸无奈加无辜,“同志们啊,这事儿我真做不了主!这车是公家的,不是我私人的,这货物是供销社公家的!而且货物呢,是货运站的老师傅们严格按照程序一件件清点、填单、封箱、码垛装上去的,封条打得好好的!您几位要查车里的货?”他故意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没二话,查!但是——”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从几个红袖章脸上滑过:“——这车货,已经封存在案。您几位要开箱检查里面的具体物品?这权限……得跟货运站的值班负责人和供销社开具证明才行吧?再说了,就算手续齐了,您几位要查,这搬卸货物的活儿……”他一脸爱莫能助地摊手,“我可做不了搬运工的主,货运站那边愿不愿意帮搬,也是问题。总不能指望您几位亲自动手把那一袋袋七八十斤的东西全倒腾出来?这工作量……啧,怕不得折腾到天亮哦?”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强调了程序,更点出了查货本身的“巨大”工程量。
为首的红袖章显然被这现实困难难住了,但不查又不甘心,只得阴沉着脸示意一个手下跑去隔壁的值班室找货运站负责人沟通。隐约的争执声传来,江奔宇听见货运站负责人无奈的声音反复强调封条和手续,但最终似乎妥协了,只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查可以!搬卸造成的任何货损我们不管!搬运费也没预算!你们自己决定怎么搬、搬多少,我的人手没空搭这趟‘加班’!”
很快,那个红袖章跑了回来,向方脸低声汇报。方脸脸色铁青,咬牙看了看那堆得小山一样高、码得整整齐齐的货车,又看看身边这几个平时更多是搞思想运动而不是干体力活的“精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低声和另外几人快速商议了几句,最后似乎达成了共识:自己动手!速战速决!为了“革命任务”,吃点灰受点累算什么!
于是,荒诞而滑稽的一幕上演了。几个红袖章挽起袖子(甚至顾不上那些象征着身份的袖子了),笨拙地爬上货车,开始吭哧吭哧地拖拽那些沉重的麻袋和木箱。他们把其中一侧码好的货物用力搬开,在原本严丝合缝的货堆中强行扒拉出一个勉强容人通行的狭窄“隧道”。沉重的袋子在他们手里挣扎着落下,砸在车板上发出砰砰闷响,激起漫天尘雾。很快,汗水和油腻的尘垢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们平日里擦得锃亮的制服前襟、白皙的脸庞和精心梳理的发型。原本挺拔的身姿也被这沉重的劳动压弯了腰,气喘如牛,衣冠楚楚的形象荡然无存,活脱脱一群从灰堆里爬出来的“花脸乞丐”。
旁边,几个原本在角落里打盹或等活的装卸工人早就被惊醒,远远地站着围观。有人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有人冷眼相看,更多人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偶尔爆发出几声压得极低的嗤笑。几个老师傅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啧啧,瞧他们那样儿!”
“该!平时拎个小本本,站那儿指手画脚唾沫横飞神气的不得了,今儿个可算知道这粮食袋子沉甸甸是啥滋味了吧?”
“就是!整天扣大帽子这主义那主义的,活儿不会干,就会折腾人!这也是老天开眼!”
“就是!早该让他们尝尝干活儿的滋味了!”
这些刻毒的低声议论如同细小的针尖,清晰地刺入那些正在“劳动”的红袖章耳中,让他们的动作变得更加僵硬和暴躁,却又无可奈何。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此刻被沉重的货物和工人的鄙夷碾得粉碎。
就在车内检查的红袖章们在布满灰尘、狭窄得令人窒息的“隧道”里艰难挪动,用手电筒的光柱徒劳地扫过麻袋缝隙时,一阵更为杂乱的脚步声从站外传来——方脸队长请求的支援到了!新到的这批红袖章人数更多,为首的也是个干部模样,眼神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江奔宇身上打量了一下,没多问,便朝着货车走去。
新来的队长显然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决心。他二话不说,抓住冰冷的车沿铁架,脚下用力一蹬,就要敏捷地翻上车厢!
然而,就在他双脚离地的瞬间,他这一蹬的力量加上车身一侧本就因为搬货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重心,货车猛地摇晃了一下!车体发出的嘎吱声异常刺耳!
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车厢内,那原本就摇摇欲坠、靠人力勉强支撑才形成的货物堆叠结构,在这突如其来的晃动下,瞬间失去了平衡!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哗啦啦——轰隆!轰隆!”巨响,如山崩般,堆在“人行道”顶部的麻袋、木箱如同愤怒的巨兽,咆哮着、翻滚着倾泻而下!狭窄的“隧道”瞬间被填埋!
“啊呀——!”
“妈呀!”
“救命啊!压死我了!”
“快来人——!”
凄厉的惨嚎、惊恐的尖叫,瞬间从那堆塌方般的货物底下爆发出来,撕破了货运站凌晨的寂静!那几个倒霉的、正在“隧道”里辛苦检查的红袖章,猝不及防被数以百斤计的重物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