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四十一年正月,寿州落了场罕见的桃花雪。
雪片像撕碎的棉絮,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新修的堤坝上,给青石板盖了层薄被;落在桃林里,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倒像开满了素白的花。谢明砚站在学堂的廊下,看着周衡带着蒙汉孩童扫雪,木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混着孩子们的笑,像在揉碎一把糖。
“谢大人,您看这雪!”周衡的闺女举着个雪团跑过来,团里裹着片干桃花——是去年秋天落在枝桠上的,“先生说,桃花雪,兆丰年,今年的糜子肯定能多收三成!”她的蒙语说得越来越流利,尾音带着点淮地的软,像沾了蜜。
谢明砚接过雪团,指尖触到冰凉的雪,却被里面的桃花瓣焐得发暖。他往远处望,巴图的毡房顶上飘着炊烟,烟柱笔直地冲向天空,像根白色的线,把草原的暖牵到了淮地。毡房外,巴图的媳妇正往雪地里撒青稞,给过冬的羊群留食,红棉袄在白雪里晃,像朵移动的花。
“谢大人,莲禾姑娘到了!”春桃的丈夫踩着雪跑进来,棉鞋上沾着冰碴,“带了望胡城的新茶,还有巴特尔托捎的狼皮,说给学堂做褥子!”
谢明砚往村口走时,正撞见莲禾从马背上跳下来。她穿着件湖蓝长衫,袖口绣着半只狼头,是巴特尔阿妈绣的,肩上落着点雪,像沾了层糖霜。“先生!”她笑着喊,声音脆得像冰凌相撞,手里还牵着个蒙族小童,是巴特尔的小儿子,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牧马镇的糜子种,“阿爸说,这是去年最好的种子,让淮地的土地也尝尝草原的劲。”
小童怯生生地往谢明砚手里塞了颗青稞,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莲禾姐姐说,淮地的桃花,比望胡坡的艳。”
莲禾跟着谢明砚往学堂走,目光掠过堤边的石碑,“汉蒙共筑”四个字被雪衬得格外红。“这字比牧马镇的‘边尘共扫’更有劲儿,”她指尖划过碑上的刻痕,“像扎根在土里的树,稳当。”路过桃林时,她突然停住脚,指着枝桠上的雪:“先生您看,这雪化了,桃花就该冒芽了,像咱当年埋的种子,总得等场雪,才肯破土。”
谢明砚想起三年前在牧马镇,莲禾把桃花种子塞进他手心,说“京城的土硬,得用边城的种才好发芽”。此刻再看这桃林,枝头虽光秃秃的,却能想象出春日满树繁花的模样——就像那些曾被洪水浸泡的日子,虽苦,却终究养出了甜。
(十九)共耕新田
惊蛰那日,雪彻底化了,淮河两岸的土地软得像块发面,踩上去“咕叽”响。汉蒙百姓扛着犁往田里去,蒙族的马队在前头拉犁,汉族的农妇在后头撒种,吆喝声混着马蹄声,在晨雾里荡出老远。
莲禾跟着淮妇学撒种,指尖捏着把糜子,往犁开的沟里撒得匀匀的。“得让种子挨着土,”淮妇手把手教她,“就像养娃,得贴着心,才长得壮。”她怀里的孩子已经会跑了,正追着巴图家的小羊玩,小手里攥着半粒糜子,往羊嘴里塞,嘴里喊着“吃、长”。
周衡扛着耙子过来,耙齿上沾着新翻的黑土。“莲禾姑娘,尝尝咱淮地的新米?”他往田埂上的陶罐指,里面是今早熬的糜子粥,飘着片桃花瓣,“这是用你捎的种子种的,比去年的更糯。”
莲禾舀了勺粥,温热的甜混着桃花的香滑进喉咙。她往远处望,谢明砚正帮着巴图调试新做的犁——那犁是用赵奎盐仓的废铁熔的,犁尖闪着寒光,巴图用蒙语喊着号子,谢明砚用汉语应着,节奏竟出奇地合。“先生说的对,”莲禾笑着对淮妇说,“不管是汉家的犁还是蒙族的马,凑在一起,才叫过日子。”
午后,学堂的孩子们提着竹篮来送水,篮里装着李婶做的米糕和其其格烤的奶饼。周衡的闺女往莲禾手里塞了块米糕,上面印着个小小的狼头:“这是跟莲禾姐姐学的,说蒙汉的娃,得吃一样的糕。”巴图的儿子则举着块奶饼,往淮妇孩子嘴里塞,两个小童的脸蹭在一起,沾着奶渍和米糠,像两只刚滚过泥地的小狗。
谢明砚坐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糜子种被体温焐得发暖。莲禾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封信,是巴特尔写的:“望胡城的互市开了三月,汉商换走了五十匹良马,蒙人换了三百石稻种,账房的蒙汉双印,盖得比谁都红。”信末画着个粮仓,旁边插着桃花枝,枝上结着两颗并蒂果。
“阿爸说,等秋收了,就带望胡城的百姓来淮地,学你们的混种法子,”莲禾望着田里的新苗,“他还说,要把‘边尘共扫’和‘汉蒙共筑’刻在一块碑上,让后人知道,不管是边城还是淮地,日子都是攥在一块儿过出来的。”
风掠过新苗,吹得叶尖的露水往下滴,“嘀嗒”落在土里,像给种子盖了层软被。谢明砚想起在京城埋下的桃花芽,此刻该也抽出新枝了,枝头或许还系着孩子们的红绸,像在和淮地的桃林打招呼。
傍晚收工时,百姓们坐在田埂上分干粮,蒙族的奶豆腐混着汉族的咸菜,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巴图突然唱起了草原的歌,莲禾跟着和,汉蒙语的调子缠在一起,像两股水流汇进淮河,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