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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砚站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束刚割的糜子,穗粒蹭过指尖,留下点涩涩的痒。这是他亲手撒下的那批种子长出来的,比牧马镇的糜子更粗壮,穗粒也更密——巴图说,是淮地的水土养人,连种子都带着股犟劲。
“谢大人,您看这穗头!”巴图光着膀子扛着一捆糜子从田里走出来,古铜色的脊梁上挂着汗珠,在阳光下亮得像涂了油。他媳妇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个竹篮,里面是刚摘的新米,米粒莹白,沾着点稻壳的绿,“俺们蒙人讲究‘春种一粒,秋收一捧’,这地没辜负咱们!”
淮妇正带着孩子在田边拾稻穗,孩子已经能稳稳地走路了,摇摇晃晃地跟在母亲身后,把捡到的稻穗塞进竹筐,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是李婶教的汉家童谣,混着几句蒙语的“丰收”,听着格外喜人。“谢大人,晚上来家里吃饭!”淮妇直起身,额角的汗滴落在尘土里,洇出个小小的圆坑,“俺用新收的糜子面做桃花酥,给娃也尝尝鲜。”
谢明砚笑着应下,目光掠过不远处的市集。那是临时搭起的秋获集,摊位挨得紧紧的,蒙族的奶豆腐摊飘着奶香,汉族的米糕笼冒着白汽,春桃商队的伙计正吆喝着卖江南的绸缎,绸缎上绣的桃花与狼头在风里招展,引得不少人驻足。
张柬之和周衡正坐在市集旁的老槐树下,跟几个老汉算收成账。周衡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上还沾着点糜子粉——是刚才帮李婶筛面时蹭的。“按今年的产量,除去种子和口粮,还能余三百石,”周衡的声音带着笑意,比在朝堂上温和了十倍,“够明年开春给娃们添新衣裳了。”
张柬之手里转着个陶碗,碗沿印着半朵桃花,是春桃商队送的。“余粮得存一半,”他望着远处的淮河,河水已经退到堤内,平静得像块碧玉,“防着明年再有水患。剩下的,咱们办个秋获宴,汉蒙百姓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这个好!”巴图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块刚烤好的奶豆腐,往谢明砚手里塞,“俺们蒙人会烤全羊,让汉家兄弟尝尝草原的味;你们汉人的米酒也得管够,让俺媳妇学学咋酿的,明年给娃做酒糟蛋。”
谢明砚咬了口奶豆腐,醇厚的奶香里带着点甜,是巴图媳妇特意加了桃花蜜的。他往桃林的方向看,那片被洪水冲散后又扎根的桃树苗,如今已长到齐腰高,枝头虽没结果,却抽出了浓密的绿枝,枝桠间挂着孩子们系的红绸,风一吹就“哗啦”响,像在鼓掌。
傍晚时分,秋获宴在桃林边开席了。几十张木桌拼在一起,桌上摆着烤全羊、米酒、糜子糕,还有淮妇做的桃花酥,酥饼上的芝麻沾着点蜜糖,甜得人舌尖发颤。李婶和其其格正比赛唱歌,李婶唱汉家的《丰收谣》,其其格就对蒙族的《牧歌》,唱到兴头上,两人手拉手跳起了舞,引得众人拍掌叫好。
孩子围着篝火跑,巴图的小儿子被裹在襁褓里,由淮妇抱着,小嘴巴张着,仿佛也在跟着哼。谢明砚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刚到寿州时的浊浪滔天,想起那些攀在树上的身影,想起人墙在洪水里的坚守。原来所有的苦难,都只是为了让此刻的暖,显得更珍贵。
周衡端着米酒走过来,碗里漂着片桃花瓣。“谢大人,”他的声音有点涩,却透着真诚,“以前总觉得‘为民’是句空话,现在才懂,就是让他们能安安稳稳地吃口热饭,看娃笑一笑。”他仰头喝干酒,把碗底的桃花瓣倒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埋进桃林的土里,“就像这花,落了土,才能再发芽。”
谢明砚没说话,只是往篝火里添了块柴。火星窜起来,映着每个人的脸,汉蒙百姓的笑声、歌声混在一起,顺着风飘向田野,飘向淮河,像一首写在大地上的诗。他知道,这寿州的土地上,不仅长出了糜子和稻,更长出了比庄稼更重要的东西——那是汉蒙百姓手心相贴的暖,是彼此融进血脉的情,像桃林的根,在泥里缠缠绕绕,再也分不开。
夜深时,宴散了,人们扶着醉醺醺的同伴往家走,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谢明砚站在桃林边,看着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上织出张银网。他想起牧马镇的桃花,想起京城御花园的桃芽,突然明白,所谓江山,从不是地图上的疆界,而是这田埂上的欢笑,这碗里的米酒,这泥土里扎根的希望。
风掠过桃林,带着糜子的香和桃花的甜,吹得远处的淮河泛起涟漪。谢明砚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粒掉落的糜子,轻轻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时,他仿佛听见泥土里有新芽破土的声音,细微,却充满了力量——那是明年的春天,正从今夜的暖里,悄悄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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