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的心防,彻底被撼动了!他眼中的痛苦迷茫,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所取代。他含泪望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仿佛发着光的少女,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希冀:“为什么……为什么你甘愿受这委屈?我……我能给你什么?寤儿都四岁了,他懂事了……他如果不认你,你的委屈会有多大?我现在腹背受敌,强敌环伺,你跟着我……一定会受苦!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他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问这残酷的命运。
乌尔托娅笑了。那笑容如同初春草原上第一朵绽放的野花,纯净而明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没有回答“为什么”,而是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了顾远宽厚却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充满了依赖和信任。她的发丝带着淡淡的草香,拂过他的颈侧。然后,她抬起手,用温热的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擦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长生天告诉我,”她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却充满了某种笃定的力量,如同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预言,“远哥哥这样的英雄,不能孤独。”
“长生天也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女的甜蜜和羞涩,“我的意中人,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远哥哥,别怕嘛,”她的语气变得轻快而充满活力,像是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寤儿比我弟弟乌尔善还小呢,以后啊,我就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儿子来疼!你襁褓中的小女儿攸宁,也是我的女儿!远哥哥的骨肉,就是我的骨肉!我会用我的命去护着他们!”
“远哥哥心里的苦,”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比的认真和心疼,“我帮你分。一个人扛着,太重了。”
“我就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儿子来疼!”
“远哥哥的骨肉,就是我的骨肉!”
“远哥哥心里的苦,我帮你分。”
这朴实无华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终于彻底冲垮了顾远心中最后一道冰堤!她那毫不介怀、主动接纳他过往的态度,她那分担痛苦、共担未来的决心,她那将他的孩子视为己出的承诺……像一道光,照亮了他黑暗绝望的心房!
乔清洛的亏欠依然沉重如山,但那块冰,在托娅这温暖而坚定的泉水流淌下,开始真正地、不可逆转地融化了。不是遗忘,而是……被新的希望和承诺所包裹、所抚慰。
顾远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包裹、融化。那是一种被理解、被接纳、被坚定选择的震撼和感动。他颤抖着,缓缓抬起手,不是推开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乌尔托娅那只为他擦拭泪水的手。
那是一只属于少女的手,纤细却并不柔弱,带着练箭留下的薄茧,此刻正被他冰冷的大手包裹着。
“你……”顾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而是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颤抖,“你真的……不怕?不怕跟着我……流不完的眼泪?那眼泪……会比我现在流的……多得多……”
乌尔托娅感受到他手掌的力度和传递过来的温度,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和勇气。她抬起头,离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绽放出一个狡黠而灿烂的笑容,如同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
“嗤……”她轻笑出声,笑声清脆悦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那这眼泪,一定是滋润远哥哥的泉水啊!让远哥哥这棵大树,长得更高更壮,为我们遮风挡雨!”
这充满生机与乐观的比喻,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智慧,瞬间击中了顾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怔怔地看着她月光下明媚的笑靥,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爱意和坚定,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江河,奔涌在他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望向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感慨,吟诵了一句应景的唐诗:
“举头望明月……”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而带着书卷气的声音立刻接上,流畅自然,如同珠联璧合:
“低头思故乡!” 乌尔托娅接得又快又准,眼中闪烁着聪慧的光芒,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看着顾远。
顾远浑身剧震!他猛地看向乌尔托娅,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刮目相看!
他只知道托娅跟着母亲识得一些契丹文和简单的汉字,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流利地接上中原的唐诗!这份才情和聪慧,远超他的想象!这不仅仅是对诗句的熟悉,更是一种心灵的契合,一种文化底蕴的共鸣!她绝不是一个只有美貌的草原姑娘!
这份意外的惊喜,如同最后一缕春风,彻底吹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疑虑。眼前这个美丽、聪慧、勇敢、坚韧、懂他、爱他、甚至能与他精神共鸣的姑娘,难道不正是长生天对他这半生坎坷、满手血腥的……一种补偿和救赎吗?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