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看着田泽生消失在门口,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转向榻上,只见乔清洛抱着顾明赫,眼神复杂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有担忧,有释然,似乎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怎么?清洛也担心起那位了?”顾远坐回榻边,伸手轻轻逗弄着被乔清洛抱在怀里、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顾明赫。
乔清洛回过神,将脸贴在儿子柔软的小身子上,轻轻蹭了蹭,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只是……觉得田先生是个好人。至于她……”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咎由自取罢了。” 话虽如此,她眼底深处那抹细微的怜悯,却并未完全散去。
听雨轩内,死气沉沉,唯有浓重的药味和病人身上散发的衰败气息弥漫。
田泽生踏进这间冰冷的屋子时,饶是他见惯了生死病痛,也不由得心头一震。
炕上的女人,几乎已经不成人形。枯槁,瘦弱,如同一具裹着皮的骨架。脸颊深陷,颧骨高耸,脸色是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干裂发紫。高热让她额头滚烫,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剧烈颤抖。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涣散无光,瞳孔似乎都有些放大,口中依旧在无意识地喃喃着破碎的呓语:
“王爷……饶了妾身……妾身听话……再也不争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亲抱……”
“沾喜气……呵呵……沾沾……”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艰难的、仿佛随时会中断的抽气声。
翠柳跪在炕边,眼睛哭得红肿,正用湿布巾一遍遍擦拭着苏婉娘滚烫的额头和脖颈。看到田泽生进来,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磕头:“神医!求求神医救救姨娘!求求您了!”
田泽生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他示意翠柳让开,自己坐到炕沿。没有嫌弃屋内的气味和环境,他伸出三根手指,稳稳地搭在苏婉娘枯瘦如柴、几乎感觉不到脉搏的手腕上。
触手滚烫,脉象却异常混乱。时而浮大滑数,如沸水翻滚;时而又沉细微弱,如游丝将断。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郁结滞涩之感,死死盘踞在心脉附近。田泽生闭上眼,凝神静气,仔细体会着那混乱脉象下隐藏的真相。刘郎中等府医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良久,田泽生缓缓睁开眼,眉头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翻看了苏婉娘的眼睑,眼白浑浊泛黄,又凑近听了听她胸腔的呼吸音,那带着明显的湿罗音,心中已然明了。
“如何?田先生?”刘郎中小心翼翼地问道。
田泽生收回手,看着炕上气息奄奄的苏婉娘,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严肃:“风寒入体,邪热内陷,只是表象。她这病根……在心。”
“在心?”刘郎中等人面面相觑。
“嗯。”田泽生点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在苏婉娘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惊惧过度,忧思郁结,悲恸攻心……心脉被这股邪火郁气死死缠住,耗尽了生机。所谓‘心主神明’,神明失守,故谵语妄言,高热不退。脏腑失养,气血枯竭,故形销骨立,脉象紊乱。此乃‘心疾’,非寻常汤药所能速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沉的无奈:“‘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她这病,汤石针砭,只能吊住一口气,缓解些许苦楚。若想根除……难!难!难!” 他连说了三个“难”字,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翠柳心上。
“那……那该如何是好?神医,求您指条明路啊!”翠柳再次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
田泽生看着翠柳额头渗出的血丝,又看了看炕上命悬一线的苏婉娘,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怜悯。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郁结在心,需得心药来解。这‘心药’……或许只有族长能给。若族长能亲至,宽慰开解,或可……撬动一丝心结,引动一线生机。” 他话没有说满,但这已经是作为医者,基于病情所能给出的最直接、也最无奈的判断了。他仁心仁术,但绝不迂腐愚蠢。这“心药”是什么,指向谁,不言而喻。
他不再多言,走到桌边,提笔开方。药方很简单:黄芪补气固脱,当归、熟地养血滋阴,茯神、远志安神定志,再加一味清心除烦的莲子心。全是寻常的温补安神之药,治标不治本。
“按此方煎服,一日三次,先吊住性命。”田泽生将药方交给刘郎中,又看了一眼炕上的苏婉娘,叹息一声,对着何佳俊道:“何总管,烦请将此间情形,如实禀报族长吧。泽生……尽力了。” 他言下之意,已将救治的关键和盘托出,剩下的,非医者所能为。
何佳俊心情沉重地接过药方,点了点头。
正院暖阁。
田泽生离开后不久,何佳俊便带着沉重的消息回来了。他不敢隐瞒,将田泽生的诊断和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话,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顾远和乔清洛。
暖阁内刚刚恢复的温馨气氛,再次变得凝滞。
顾远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烦躁、厌恶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