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她的是司马彧的管家——安吉利。
“安伯伯,我今日休沐,特地来看望祖父,祖父现在在休憩吗?”
“小姐,您说这个做什么?要是听说您来了,老爷就是在睡梦里,也肯定会起来见你的。”
安吉利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慈祥的笑意,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快请进,老爷正在书房看书呢。老奴这就去通禀一声。”
“不必劳烦安伯伯,”司马颖脚步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我自己进去就好。”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气息。司马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扉。
祖父司马彧果然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背对着门口。他身形清癯,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青色儒衫,花白的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正捧着一卷书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略显孤寂的轮廓。他没有回头,仿佛沉浸在书卷之中,又仿佛刻意忽略了门口的动静。
“祖父。”司马颖放轻脚步,走到书案前方,敛衽行礼,声音带着濡慕和一丝小心翼翼。
司马彧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抬眼,只是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剩下窗外竹叶的沙沙声。这冷淡比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更让司马颖心头发紧。
“祖父,”她鼓起勇气,声音更软了几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颖儿今日休沐,特意来看您了。”
司马彧终于缓缓抬起头。他没有拍案,只是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在案上,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他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向司马颖,那目光里没有暴怒的火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潭,沉淀着半年来未曾消散的失望与沉郁。
“看我?”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磨砺过的冷硬,“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值得宫里的贵人特意跑一趟的?休沐的日子,不留在宫里熟悉规矩,倒有闲心到我这破宅子里来?”
“祖父,您老人家又犯糊涂了,”司马颖试图用旧日的亲昵打破这层坚冰,“您上次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不是亲口说了支持我当尚宫为陛下出力的吗?您身为三朝老臣,还是太傅,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转头就拿这个和颖儿置气呢?都过去大半年了,您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呵。”司马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轻笑。他没有被孙女的话激得暴跳如雷,只是那冰潭般的目光更深邃了几分,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金口玉言?说话算话?”他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颖儿,你入宫这半年,旁的没见长进,这揣着明白装糊涂、避重就轻的本事,倒是学得十足十。”
“老夫在太极殿上说的话,是身为太傅,为君分忧,为国举才!那是朝堂!是公事!陛下垂询,皇后属意,老夫难道能拂了天家颜面,当场说你不行,让你回家绣花?”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带着久居高位者的分量和一种被至亲误解的痛楚,“可你是我司马彧的亲孙女!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心头肉!老夫在朝堂上说的话,与你们一家瞒着我直到木已成舟,这是一回事吗?!”
“您又来,您现在名头上是太傅,说到底也是一个下野之人了。什么朝堂,就是陛下宴请群臣的时候想到您了。”
“嗬,长本事了?我是下野之人怎么了?范仲淹那个后生说得好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和陛下的情谊,岂是你这黄毛丫头能懂的?”
司马颖见祖父那股子糊涂劲儿终于下去了,拉过他的胳膊,帮他捏着手臂,说道:“那祖父就别生颖儿的气了,好不好?咱们司马家也像当初的蒙家一样,祖孙三代都侍奉朝廷不好吗?”
“……唔……蒙……蒙什么……” 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像是真的没听清,又像是要把那两个字彻底从脑子里甩出去。他抬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拂了拂刚才被书卷砸到而有些凌乱的案面,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罢了……” 他长长地、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怒意余烬,但语调却努力放得平缓,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生硬的关心,目光终于转向司马颖,却避开了她的眼神焦点,只落在她肩头,“你方才说,今日休沐?”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安全的、不触碰彼此心结的话题:“在宫里这半年可还可还过得惯?那些规矩学得如何了?有人为难你没有?”
这问话干巴巴的,甚至有些词不达意,远不如他平日训导子弟时的条理分明。但正是这份刻意为之的“糊涂”和平淡,这份强压着滔天情绪后努力挤出的、笨拙的关心,反而比之前的冰冷或暴怒更清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