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府书房的烛火,又一次燃到了天明。
林琛回到自己的院落时,清晨的寒露正打湿庭院里的青石板。他没有片刻停歇,换下官服,穿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将所有官宦气息尽数敛去,如一滴水融入大海。
他站在廊下,最后看了一眼狄仁杰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依旧。
“狄公,有些黑暗,由我一人背负便好。”
他心中默念一句,转身没入夜色之中。扳倒太子,是为公。而那个与刺客的血腥交易,诛杀武承嗣,则是他一个人的私约。公私之间,他分得很清。
接下来的几日,神都表面上风平浪静。王甫的案子以刺客畏罪自尽而草草了结,大理寺的奏报上去,天后没有批复,也没有驳回,就那么留中不发。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太子李显被禁足东宫,终日惶惶。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官员们都在观望,猜测着天心所属。
时间,悄然来到了月半。
十五的月亮,圆满得有些过分,清冷的光辉洒遍全城,将屋檐和街道都染上了一层银霜。
子时。
神都城南,一条偏僻的巷弄。一家名为“故纸斋”的铺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破败。门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窗户被木条钉死,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
林琛敛去了所有气息,像一个夜行的书生。在他身后百步之外的阴影里,狄莺按着刀,与黑暗融为一体,是他的后盾,也是他的剑。
林琛独自走上前,站在了那扇破旧的门前。他抬起手,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巷子里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的萧索声响。
林琛没有再敲,只是静静地等待。他有足够的耐心,因为他知道,里面的人,比他更紧张。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门内才传来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砂纸摩擦过朽木的声音。“上一个带信物来的人,已经死了。你又是谁?”
林琛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了进去。“风从何处来?”
“吹入故纸堆。”
“吱呀——”
一声悠长的呻吟,门板被拉开一道缝。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提着一盏豆大的油灯,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昏黄的光,照亮了门后一张布满褶皱的脸。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者,身形佝偻,眼皮耷拉着,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审视的精光,像鹰隼一般,要将林琛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让开了入口。
林琛迈步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是纸张、灰尘与岁月混合的味道。铺子里,堆满了及人高的书卷和故纸,杂乱无章,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老者在前面引路,油灯的光晕在他脚下晃动。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林琛跟在后面,脚步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能感觉到,在这堆积如山的书卷背后,至少还藏着两个呼吸悠长的高手。他们的心跳沉稳有力,是护卫,也是随时可以暴起杀人的监视者。
“信物。”老者头也不回地伸出了手,声音干涩。
林琛从怀中取出那枚夜枭骨哨,放在了老者的掌心。
老者借着灯光,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无误后,才点了点头。他将林琛带到铺子最深处的一面墙壁前。这里没有书,只有一面光秃秃的青砖墙。
老者在墙上摸索起来,随后在某一块砖上用力一按。
“咔嚓。”墙壁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整面墙,竟然缓缓向内退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向下的洞口。一股干燥的冷风,从洞口里吹了出来。
“太子所有的账,都在里面。”老者侧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自己去看吧。”
他没有要跟着下去的意思。
林琛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顺着石阶走了下去。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墙壁又缓缓合拢,恢复了原样。
老者吹熄了油灯,整个铺子,再次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之中。
石阶之下,是另一番天地。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这里干燥而通风,完全不像地底。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室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木架上,放满了大小不一的铁箱和木盒,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封条,写着年岁与名目。
林琛的视线扫过那些标签。“长乐坊地契”、“漕运分红账”、“扬州盐引”、“官员年礼单”……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他走到一个标着“东宫”的木架前,随手拿起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账册。翻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