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蘅?”他的声音有些发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她竹篮里的蘼芜,“你……采这个做什么?”
阿蘅低下头,指尖绞着裙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换米。”
空气僵了片刻,山风卷着蘼芜的香,绕着两人打旋。张二郎咳了一声,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像是怕她看见:“近来……还好?”
“还好。”阿蘅的指甲掐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痕。她想说“不好”,想说夜里冷得睡不着,想说采蘼芜时被蛇吓着,想说看见他和新妇时心里的疼,可话到嘴边,只剩这两个字。
张二郎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处还有道新疤,是前日砍柴时划的。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抢先开口:“你……新妇还好?”
“嗯,”他点头,嘴角扯出点笑,却比哭还难看,“她……身子好,上个月请郎中看了,说……说有喜了。”
“哦。”阿蘅低下头,看着竹篮里的蘼芜,叶片上的露珠滚下来,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原来如此,他是来报喜的吗?报她这个被弃的妇,他如今得偿所愿了。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也怀过一个孩子,却在秋收时累着了,没保住。那时张二郎抱着她哭,说“没关系,我们还年轻”,他娘却在门外骂“丧门星”。如今想来,那或许就是她被弃的开端,只是她傻,还以为能捂热人心。
第四回:蘼芜盈手泣,斜晖照泪痕
阿蘅没再说话,提起竹篮就要走。张二郎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阿蘅,我……”
“还有事吗?”她抬头看他,目光里的泪像要掉下来,却死死忍着——她不能在他面前哭,不能让他觉得她还念着他。
张二郎的目光落在她竹篮里的蘼芜上,那草堆得冒了尖,青嫩里透着股孤寒。他忽然说:“家里……后院的蘼芜,长得不好。新妇不会侍弄,总浇太多水,烂了好些根。”
阿蘅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撞了下。她想说“那草不能多浇水,得见干见湿”,想说“我种了三年,最懂它的性子”,可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她慢慢就会了。”
“我给你些米吧,”张二郎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塞到她手里,“不用再换了。”钱袋沉甸甸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阿蘅想把钱袋还给他,手指刚碰到布料,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不用,我自己能换。”她提着竹篮,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山坳走,脚步踉跄,裙角扫过路边的蘼芜,带起的香里,终于混进了她压抑的呜咽。
张二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蘼芜丛里,手里的钱袋被捏得变了形。他望着她丢下的那片蘼芜叶——许是走得太急,从竹篮里掉出来的,叶片上沾着一滴泪,在斜晖里闪着光,像颗碎了的心。
阿蘅跑到山坳深处,再也忍不住,蹲在蘼芜丛里放声大哭。竹篮摔在地上,蘼芜撒了一地,她伸手去捡,却越捡越哭,眼泪落在叶片上,把那辛香都泡得发苦。她想起鱼玄机的诗“蘼芜盈手泣斜晖”,从前读不懂,此刻才明白,这盈手的蘼芜,哪是什么草,分明是一把把割心的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斜晖渐渐沉了,把山径染成暗红。阿蘅坐在满地蘼芜里,哭得累了,就靠着树干发呆。手里还攥着几片蘼芜叶,叶汁把指尖染得发绿,像洗不掉的罪名——“无所出”,这三个字,终究成了她一辈子的烙印。
第五回:新妇疑旧影,故夫心暗惊
张二郎回到家时,新妇正在院里喂鸡。她穿着件水绿色的绸衫,见他进门,笑着迎上来:“去哪了?我炖了鸡汤,等你半天了。”
张二郎把食盒递给她,目光有些闪躲:“去镇上买了些酥饼。”
新妇接过食盒,却没立刻打开,反而盯着他的衣袖:“这是什么?”她伸手从他袖上拈下一片碎叶,青嫩里泛着白霜,“像是蘼芜叶。你去山边了?”
张二郎的心猛地一跳,含糊道:“路过,沾了点。”
新妇的眼神暗了暗,把碎叶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那草贱得很,长在荒山野岭,看着青嫩,实则没什么用处。”她挽住他的胳膊,声音软下来,“我听婆婆说,从前……她就爱种这草?”
“嗯,”张二郎的喉结动了动,“她……也就这点能耐。”话虽如此,他却想起阿蘅蹲在院里种蘼芜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顶,像镀了层金,那时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说“这草能驱蚊,夏天睡得安稳”。
新妇见他走神,轻轻掐了他一把:“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念着她?”
“胡说什么,”张二郎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都过去了。”
可晚饭时,他总觉得鸡汤里少了点什么。从前阿蘅炖鸡汤,总会放几片蘼芜叶,说“解腻”,那时他嫌怪味,如今喝着纯纯的鸡汤,却觉得寡淡得像白水。新妇看出他心不在焉,放下筷子:“你若是还惦记,不如把她接回来?反正我也快生了,正好让她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