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的铁叶密密匝匝,以皮革与金线相连,每一片都泛着幽暗的光。
胸甲处镌刻着古朴的苍龙纹,龙鳞细节在火光下明明灭灭,龙首微昂,目光炯炯,似欲破甲而出。
护臂、护胫线条流畅狰狞,带些实用的倒刺与加强筋。
头盔置于架顶,凤翅环抱,红缨如血,面甲放下,只留一双黑洞洞的眼孔,冷漠地俯瞰着众人。
这是沈凛的战甲,是他当年率军踏破九国国都时穿的甲,是他无数场关键战役里都未曾离身的甲。
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被这副突然出现的甲胄所吸引。
沈凛缓缓站起身,走到衣架旁。
“不必劝朕。”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胸甲上那道最深的斩痕,“朕是皇帝,每天在崇政殿里批阅永远批不完的奏章,平衡各方势力的倾轧,算计国库的收支,掂量官吏的任免,琢磨着哪里的河堤该修了,哪里的粮价该平了,哪家的闺女该指给哪家的儿郎了…”
沈凛一边说,一边摇头,仿佛在数落一项项枯燥的“差事”。
“算来算去,算得失,算利弊,算万无一失。按这个算法,朕就不该来这草原,不该坐在这篝火边,更不该碰这副甲胄。”
“御驾亲征,劳师动众,而且万一朕有个三长两短,动摇国本,更是输得一败涂地。”
沈凛把众人的劝诫言语堵在喉咙口。
“但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只放在算盘珠子上去拨的。因为算到最后,你会发现,什么都不做,似乎才最‘稳妥’,最没有‘损失’。”
“舟儿数次进入草原,皆略显莽撞,可朕很欣慰,起码他不缺一位君王理应具备的锐气!”
沈凛声音陡然拔高,“该有的血性!沈家儿郎决不能少!六位先祖,但凡其中一位贪图享乐,甘心偏于一隅,中原都不会这么快完成统一!苍梧将仍是旧十二国口中的那个‘西陲小邦’!”
“只是待在后方,让将士们去拼命,朕心难安!”
众人胸膛快速起伏,呼吸急促,十多年了,陛下还是陛下!
沈凛话锋一转,口吻带着淡淡的嫌弃,“苍梧那太孙…身上毛病太多…朕愁啊!”
他掰着手指细数,“跳脱,没个正形,惫懒,坑起人来眼皮都不眨一下,赌性还重…净是些歪门邪道。”
“现在臭小子年纪大了,朕再想给这棵树修直,力有不逮。治儿又注定要名垂青史…”
提到沈治,沈凛心情颇为畅快,“朕得让小东西知道,沈氏家风,跟他爹,有关系,但关系不大。”
“等小家伙可以读懂史书后,他会清楚,他太爷爷沈凛,不光是能坐在龙椅上治天下的文皇帝!更是能披坚执锐,带着儿郎们冲锋陷阵,把任何敢犯我疆土的敌人碾碎在铁蹄之下的马上皇帝!”
“换做你们,愿意跟谁学?一个奸懒馋滑!一个光明伟岸!”
众人不语。
沈凛懒得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直勾勾盯着顾临渊,面对这个问题,在场只有他敢说实话。
顾临渊揪断了几根白须,“陛下,快收收您的‘光明伟岸’,老夫若是小殿下,必头也不回地跟殿下走。”
沈凛嗤笑道:“老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把年纪哪里懂得少年人的心思。”
顾临渊想起那张还未最终敲定的“培养计划”,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吧?不跑等死吗?今后有陛下受的!
…
达兰都督部治下的四大牧监府,全归贺兰忽刺及其麾下二十万人马驻守。
他此刻正待在驼门陉牧监府的一顶白色大帐内,四周灯火通明,肉香气与女子脂粉香混杂,丝竹和娇笑声不绝于耳。
贺兰忽刺赤着毛茸茸的上半身,左手搂着一名容貌姣好,衣着单薄的侍女,右手握着盛满烈酒的镶金牛角杯,面色酡红。
帐下左右,分别坐着几人。
大黄室韦首领,一个满脸横肉,辫发间编着彩色珠串的壮汉,起身拍马道:“贺兰大人好气魄!中原几十万大军压境,您还能谈笑风生,这才是真正的大将风度!”
敌剌首领年纪稍长,面容精悍,语气更加“诚挚”,“贺兰大人运筹帷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定叫中原人有来无回!”
王纪剌首领则是个看似斯文的中年人,他举起酒杯,笑容可掬,“两位说的极是。贺兰大人不仅勇武冠绝草原,用人的眼光也独到。派茶赤剌部守险关,既显信任,又能让勃尔金那小子有机会为汗庭立功,日后也好提拔。此等驾驭部落,平衡各方的手段,实在令我等佩服!”
贺兰忽刺听着这些谀辞,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不时“嗯哼”两声。
他享受这种被众人环绕奉承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不仅是统帅,更是这片土地上说一不二的王。
但贺兰忽刺也没有完全被马屁冲昏头脑,“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