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喷涌而出的热血,如今早已冷却,渗入了这片饱经沧桑、受尽蹂躏的土地,留下了一道道深褐色的痕迹,仿佛是这片土地所承受的苦难的见证。
那山呼海啸般的“大王仁德!军法如山!”的呼喊声,也如同退潮的海浪一般,逐渐平息下来。
取而代之的,并不是一片宁静,而是废墟间那压抑的、劫后余生的低泣声,以及幸存者们那茫然无措的眼神。
这些幸存者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他们的心灵在这场浩劫中受到了重创,而此刻,他们只能默默地哭泣,以宣泄内心的痛苦和恐惧。
李倚静静地站在那堵断墙之上,那身素白的袍服,下摆处沾染的几点猩红,在这片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手中的剑早已收回,然而那握剑的手指,却仍然在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处决中完全恢复过来。
他的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混合着那股新鲜的血腥味,依旧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感到一阵阵地恶心。
处决李元福所带来的那种快意,此刻早已被沉重的现实冲刷得无影无踪。留下来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那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疑虑。
他做到了。
雷霆手段,立威肃纪。
将领们眼中的敬畏是真切的,士兵们绷紧的神经是清晰的,百姓们那刻骨铭心的感激与依赖也绝非作伪。
凤翔军民之心,至少在恐惧和希望交织的这一刻,被他牢牢攥在手中。
可代价呢?虢县这片焦土,数千条生命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成为了这场“立威”行动中最惨烈的祭品。
李元福固然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难以消解人们的愤恨。
可是,杀了他,虢县那些无辜的亡魂就能得到安息吗?那些破碎的家庭就能重新恢复如初吗?
“全义。”李倚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所笼罩。
“下官在。”张全义赶忙上前,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悲悯。
“传本王令。”李倚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一般。
“第一,即刻清点虢县幸存者名册,无论老幼妇孺,一一登记造册。
第二,开仓!不,动用我军中缴获之粮秣、财帛,设立粥棚,确保所有幸存者今日便有热粥可食,有御寒衣物蔽体。命随军医官全力救治伤者,所需药材,不惜代价!
第三,收敛所有遇难者尸骸……寻一处高敞之地,集中安葬。立碑,刻‘虢县罹难百姓之墓’,碑文……待本王亲拟。”
他想到了那被摔死的婴儿,被钉在木桩上的少年,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入土为安,不能再让他们曝尸荒野了。
第四,”
李倚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确保周围尚未散去的军民都能听清,“虢县遭此大难,元气尽丧。
本王宣布:虢县全县,免除赋税三年!三年之内,官府不征一文钱,不征一兵役!所有幸存者,皆由官府拨给口粮、种子、农具,助其重建家园!阵亡军士遗孤,亦由官府抚育!”
此言一出,原本死寂的废墟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泣和低低的、难以置信的惊呼。
免除赋税三年?官府给粮给种子?这在视百姓如刍狗的乱世,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天大恩典!
“大王……圣明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喊出这一句。
周围的人们看着他,也都纷纷动容,许多人跟着跪了下来。
“谢大王活命之恩!谢大王活命之恩啊!”更多的人反应过来,纷纷叩首,这一次的感激,远比刚才对李元福伏诛的宣泄更为深沉和真实。
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废墟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感动和希望。
这是活下去的希望!在这个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时代,赋税和粮食的重压让人们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这位大王竟然宣布免除赋税三年,还提供粮食和种子,这无疑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人们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大王的敬意和感激,他们知道,这样的恩典并非轻易可得。
在这乱世之中,能够遇到如此圣明的大王,实在是他们的幸运。
李倚看着眼前这些在绝望中被重新点燃一丝生机的面庞,心中的沉重感却并未因此而减轻多少。
这些举措,真的能够抚平哪怕万分之一的伤痛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这样去做。
这绝非仅仅是为了收买人心,更是因为他作为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