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一股强大的、近乎回光返照的力量竟支撑着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床榻上坐了起来。
动作牵动了全身的旧伤,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中衣。他咬紧牙关,牙床咯咯作响,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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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死死按住怀里那两件冰冷沉重、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异物,另一只手艰难地抓过倚在床头的黄杨木手杖。
杖身冰冷,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冷雨。雨点敲打在屋檐、窗棂和院中残败的枝叶上,淅淅沥沥,绵密而冰冷,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湿网,笼罩着死寂的花屋。
周宽世佝偻着背,像一个移动的、腐朽的骨架,一步一挪,几乎是拖着身体,蹒跚着挪出了房门。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激得他浑身一颤,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但他死死咬住牙,没有倒下。
廊下的灯笼早已熄灭,只有远处门房里透出一点昏黄微弱的光,那是老仆周福住的地方。他不能惊动任何人。
他扶着湿滑冰冷的廊柱,喘息片刻,积攒起最后一丝气力,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庭院冰冷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泥泞的庭院小径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拖着千斤重镣。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布鞋,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直往上爬。他目标明确,朝着花屋入口处那道高大厚重的青砖照壁挪去。
照壁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巍峨、沉默,如同一堵隔绝阴阳的界碑。
壁前种着几株半枯的芭蕉,宽大的叶片在风雨中无力地摇曳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周宽世终于挪到照壁脚下。他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胸腔深处的哮鸣。
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他放下手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两件器物。
青铜噬魂盘在雨水的冲刷下,那盘面上沾染的血迹竟仿佛活物般在纹路间游走,发出更幽暗的青光;
双鱼玉佩则静静躺在他掌心,温润依旧,两条玉鱼在雨水的浸润下,似乎流转着朦胧的光,首尾相衔,仿佛在无声地转动着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
他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用那根黄杨木手杖的杖尖,在照壁墙根处湿软的泥土里挖掘。
每挖一下,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泥土混合着雨水,冰冷粘腻。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他佝偻的身躯,寒意透骨。
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三河镇外的泥泞里,回到了无数次挣扎求生的战场边缘。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彻底的埋葬。
坑挖好了,不大,但足以容纳这两件不祥之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噬魂盘放入坑底,那幽暗的青光在泥水中挣扎了几下,仿佛不甘的呜咽。
接着,他凝视着那枚双鱼玉佩,指尖拂过那温润的玉质和流畅的鱼纹。
这玉佩,是他唯一能触摸到的、与“周征”那个世界还有一丝微弱联系的物件。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然后,决绝地将玉佩也放了下去,轻轻地搁在青铜盘上。
当两件器物接触的刹那,玉佩上的双鱼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从坑底荡漾开来,旋即被冰冷的雨水打散。
周宽世伸出枯瘦如柴、沾满泥泞的手,开始将挖出的泥土,一捧一捧地推回坑中。
泥土混合着雨水,冰冷刺骨,沉重无比。每覆盖一层,他心中的某个部分似乎就随之沉沦、封闭。
他埋葬的不仅仅是两件器物,更是他离奇而痛苦的一生,是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是无数次试图逆天改命的徒劳挣扎,是左帅大纛下的荣光与幻灭,是整个帝国倾颓中他渺小而无力的身影。
“历史…不可噬…”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微弱得被雨声轻易吞噬,“归途…不可寻……”
当最后一捧湿冷的泥土覆盖上去,将那个小小的坑洞彻底抹平,不留一丝痕迹时,周宽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瘫软在冰冷的泥水里,背靠着同样冰冷坚硬的照壁,仰面望着漆黑如墨、雨幕倾泻的天空。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苍老枯槁的脸庞,流进他微张的嘴里,带着泥土的腥涩。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压在心口三十年的巨石终于被移开。
噬魂盘的低鸣和玉佩的凉意,彻底消失在厚重的泥土之下。
连同那个名为“周征”的灵魂,那个试图用未来烛火照亮黑暗的痴妄,一同被这湘中的泥土,永远地、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