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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胡庆余堂幽深的后宅深处,一间隔绝了所有喧嚣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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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窗户也用厚厚的丝绒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锡灯在墙角的高几上燃烧着,跳跃的豆大火苗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摇曳不定、充满死亡气息的昏黄之中。
胡雪岩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背对着那盏孤灯。
灯光只能勾勒出他佝偻的侧影轮廓,深陷的眼窝和颧骨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一尊正在迅速风化的石像。
仅仅数日,他鬓角的白发如同霜雪般蔓延开来,曾经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浑浊和空洞,偶尔掠过一丝不甘的余烬,也迅速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他面前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不是金银,而是他半生的心血——阜康钱庄遍布全国的几十本总账、分账。
厚厚的账册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散发着油墨、纸张和一种陈腐的、属于过去辉煌的气息。
胡雪岩枯瘦的手指,正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抚过最上面一本账册封面那烫金的“阜康通记”四个大字。
指尖划过“康”字的最后一笔,带着无尽的留恋和锥心刺骨的痛楚。
胡芸娘,他唯一的女儿,穿着一身素白孝服,静静地跪坐在父亲脚边的蒲团上。
她仰着脸,泪痕早已在苍白的脸颊上干涸,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那双酷似胡雪岩年轻时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如同暴风雨中迷失的小舟。
她看着父亲那仿佛一夜之间彻底垮塌的脊梁,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似乎永无休止的喧嚣(杭州的挤兑虽被胡雪岩紧急调运的有限现银和强硬手段暂时压制,但恐慌已如瘟疫般蔓延),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胡雪岩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账册上。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被这稚嫩而绝望的面容刺痛了,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精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中炸开的火星。
“芸娘,”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刻刀雕琢金石般的决绝,“抬起头,看着爹。”
胡芸娘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向父亲。
胡雪岩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铸造烙印:
“记住盛宣怀!”
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间迸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刻骨的恨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胡芸娘的心尖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名字里蕴含的冰冷杀机刺穿了。
“记住他!”胡雪岩重复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穿透力,在密闭的斗室里激起回响。
随即,那声音又迅速低哑下去,只剩下一种渗入骨髓的苍凉和悲怆,“牢牢记住!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用看不见的电线,用盖着官印的纸……用比刀还快、比砒霜还毒的算计……毁了爹一辈子的心血……毁了胡家……”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肩膀不住地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胡芸娘惊恐地扑上去,用尽力气抱住父亲颤抖的手臂,冰凉的小手触碰到他枯槁的皮肤,只感到一片骇人的冰冷。
胡雪岩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女儿惊恐的泪眼,落回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上。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那盏锡灯。
他拔下了灯罩,昏黄的豆大火苗失去了束缚,骤然向上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他布满皱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地府归来的幽魂。
他拿起最上面那本厚厚的总账,封面上的“阜康通记”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金色。
没有丝毫犹豫,他枯瘦的手腕一翻,将那承载着他毕生荣辱与算计的册子,决绝地、缓慢地,凑向了那簇贪婪的火舌!
嗤——
干燥的纸张边缘瞬间卷曲、焦黑,明亮的火焰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迅速吞噬了烫金的封面,发出欢快的、噼啪作响的爆裂声!
纸张燃烧的气味,混合着油墨、灰尘和陈年账簿特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密室,浓烈得令人窒息。
胡芸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夺,却被父亲冰冷而坚决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象征着父亲一生辉煌的“阜康”二字,在橘红色的火焰中痛苦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飞旋的黑色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