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狂暴打法,彻底击垮了准噶尔骑兵的意志。
他们的阵型开始松动,眼中流露出惧色。
当周宽世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再次将一个敌骑连人带马劈开时,敌军终于发出一声惊恐的呐喊,残余的骑兵如潮水般向河对岸溃退而去。
河滩上,尸横遍野,血水染红了浑浊的玛纳斯河。左军那面险些倒下的战旗,重新在朔风中猎猎飞扬,尽管旗面已被撕裂,沾满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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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宽世勒住气喘吁吁的战马,长刀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鲜血顺着他破碎的甲叶和手臂不断滴落,在身下的砾石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头箭伤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那面屹立不倒的、象征左军意志的染血战旗时,嘴角却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虚脱、却又无比欣慰的弧度。
他身后,是无数劫后余生的士兵投来的、混杂着感激、敬畏与狂热的目光。
这一役,他不仅稳住了阵脚,更用自己这副早已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躯壳,在历史的血泊中,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痕。
灵堂内烛火摇曳,光影在老者周宽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灭不定。
棺木冰冷的触感将他从血火纷飞的记忆深渊中猛地拽回。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玛纳斯河畔战马的悲鸣、刀锋入骨的闷响和将士们嘶哑的呐喊。
眼前,却只有素白的挽幛、摇曳的烛泪和左公画像上那双似乎能穿透时空、依旧炯炯逼视着他的眼睛。
“左公……”一声低沉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呼唤,如同叹息般溢出干裂的唇瓣。
手指下粗糙的棺木纹理,仿佛化作了当年肃州大营粗糙的舆图,那上面蜿蜒的红线,曾指引大军踏破天山;
又仿佛化作了兰州制造局滚烫的铁砧,锻打出刺穿黑暗的利矛。
他清晰地记得,当新疆底定、捷报飞传京师,举国欢腾之际。紫光阁内,觥筹交错,庆功宴上笑语喧天。左宗棠满面红光,银须激动地颤抖,当众执起他的手,声如洪钟:
“此役功成,周军门居功至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血战沙场,功在千秋!老夫明日便上奏朝廷,为你请封侯爵!彪炳史册,光耀门楣!”
侯爵!彪炳史册!那一刻,满堂艳羡炽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他融化。
然而,周宽世的心却像被投入了冰窟。史册?他脑中翻腾的,是未来几十年这古老帝国无法逃脱的倾颓轨迹——甲午的炮火将撕裂黄海,庚子的血泪将染红京师,八国联军的铁蹄将踏碎紫禁城的金瓦……
这用无数将士热血换回的西域疆土,终将在未来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再次面临被撕裂的痛楚!
他这所谓的“功勋”,在即将到来的、更加深重的国难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功成名就的虚幻荣光。
就在次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骑快马悄然驰出肃州城门,马上之人青衣布袍,只携一简单行囊。
城楼上,一个高大身影凭栏远眺,晨风吹拂着他花白的胡须。左宗棠默默望着那决绝远去、融入戈壁晨霭的背影,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墨迹淋漓、力荐周宽世封侯的奏折草稿,久久未发一言。
只有那双阅尽沧桑的虎目中,翻涌着深深的惋惜、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被一个更巨大的谜团所笼罩。
“后三十年……”周宽世枯槁的手指深深抠进棺木的缝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后三十年……这山河……这山河……” 那后半句预言——甲午的沉舰、庚子的烽烟、圆明园再遭劫掠的冲天烈焰——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堵在他的喉咙里,灼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不能说,不可说。先知者的诅咒,便是这洞悉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滑向深渊的酷刑。
一滴浑浊的老泪,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蜿蜒而下,重重砸在冰冷的棺木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无声而汹涌。
这泪水,为左公而流,为那些埋骨天山的英魂而流,更为这明知结局却无力回天的浩荡国殇而流。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画像上左宗棠那依旧刚毅不屈的面容,猛地转过身。
那佝偻的青衣背影,在满堂惊疑、探究、悲戚交织的目光中,如同一个突兀而孤绝的标点,决绝地向灵堂外走去。
脚步蹒跚,却异常坚定。
“老先生留步!”一位左氏族人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欲挽留询问。
老仆福伯却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门边,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拦住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