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丰今日借出两百万两,看似押注左帅一人一军,实则押注的是这条即将苏醒的黄金血脉!是未来百年大清与西方在这万里走廊上无尽的财源!”
胡雪岩的目光如电,逼视着麦华陀,也扫过桑顿和那位税务司官员:“兵败,无非损一时之银。路通,则坐收百世之利!领事阁下,桑顿先生,”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决绝,“今日这借款契约,押的岂止是胡某的信誉、三关的洋税?它押的,是大清西陲的国运,是这条贯穿欧亚的黄金商路未来百年的财源!这局,关乎国运!这注,牵动万里商机!诸位,可愿与胡某,与这大清国运,赌上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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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大厅内死寂无声。麦华陀脸上的傲慢僵住了,嘴唇微张,似乎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词句。
桑顿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把算盘,又猛地转向那份被推开的合同,灰蓝色的眼底深处,金融家对财富本能的贪婪和对巨大机遇的狂热渴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间被点燃、升腾,几乎要烧穿那层职业性的冷静。
他握着金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赫德的那位副手,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地在胡雪岩和那象征古老东方的算盘之间来回逡巡。
窗外的汽笛声再次悠悠传来,这一次,却仿佛带着一种悠远而苍凉的召唤,穿透了这间被契约、算盘和国运所充斥的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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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迹已干,契约终成。当最后一枚印章——代表总税务司署监督权的赫德印鉴——沉重地落在合同末尾,汇丰银行那间巨大的金库深处,厚重的铁门在绞盘刺耳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推开。
昏暗的煤气灯光下,码放整齐、尚未拆封的崭新银箱散发出冰冷而诱人的金属光泽。桑顿面无表情地示意银行职员点验。
撬棍插入箱缝,木箱盖被“哐当”一声掀开,里面是码得密密实实、五十两一锭的足色库平官银,锭面铸着清晰的“道光年制”和“足纹”戳记,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沉甸甸的白光。
胡雪岩只带了两名最精干的心腹伙计进入金库。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三人动作迅捷如豹,麻利地将首批八十万两饷银重新装入特制的、内衬油布、外包厚麻的银箱,箱外再以浸透桐油的麻绳反复捆扎,最后刷上厚厚一层防潮的桐油灰。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只有银锭碰撞的闷响和绳索勒紧的吱呀声在金库冰冷的四壁间回荡。
每一锭白银,都承载着西北的烽火与数万将士的生死。
当第一批满载饷银的马车,在湘军精锐骑兵的严密护卫下,碾过上海县城潮湿的石板路,辚辚驶向码头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泼洒在黄浦江浩渺的水面上,将停泊的巨轮、林立的桅杆和码头忙碌的剪影都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
车队沉重而坚定地前行,马蹄铁敲击着石板,发出单调而肃杀的回响,像一声声远去的战鼓。
胡雪岩独自一人,静立在阜康钱庄临江的最高层小阁楼上。
他没有去看那远去的车队,而是凭栏远眺,目光越过了浑浊的江水,越过了繁华喧嚣的租界,固执地投向那视野尽头、天地相接的西北方向。
暮色四合,江风渐起,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长袍的下摆。
阁楼里没有点灯,他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要融入这片无边的苍茫。
西北,万里之外。天山山脉巨大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龙,横亘在辽阔的戈壁之上。左宗棠的大营驻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
朔风如刀,卷起地上的沙砾,抽打在营帐上,发出细碎而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
帅帐之内,烛火被门缝里钻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左宗棠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
他伏在简陋的案几上,正借着昏暗的光线,审阅一份刚送来的、关于粮秣告罄的紧急军报。
他的眉头锁得死紧,握着笔管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嶙峋,手背上青筋虬结。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马匹粗重的喘息和骑手嘶哑的呼喊:“大帅!大帅!湖南…湖南饷银到了!头批…八十万两!已过肃州!”
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长途奔波的极度疲惫。
左宗棠握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啪嗒”一声落在军报上,迅速洇开一片。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因长期殚精竭虑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帐门的方向。
摇曳的烛光下,他脸上那深刻的、仿佛被风霜永久蚀刻的纹路,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帐外,凛冽的寒风中,骤然响起了值夜士兵们压抑不住、由低到高、最终汇成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