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这看似缓慢笨拙的“锁困”之策,比疾风暴雨般的进攻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无力。
堡内人心浮动,粮草消耗巨大,与外界的联系正被一点点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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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这只盘踞西北的“恶龙”,已经被一条无形的、却越来越紧的铁链,牢牢锁在了金积堡内。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西安,总督行辕。左宗棠的书房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墨香、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气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焦灼。地图铺满了巨大的桌案,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路人马的进展、据点位置、粮台设置。
代表北路刘松山部的蓝色箭头,已深深楔入延安府地界,数个代表新筑营垒的三角符号,如同獠牙般指向金积堡。
代表南路周开锡的绿色线条,则稳稳地贯通了秦岭古道,几个关键的粮站位置被打上了醒目的朱砂印记。
中路西安周边,则是一片代表稳固的淡黄色区域。
然而,桌案的另一角,堆积如山的却是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大多字迹潦草,甚至带着污血和硝烟的气息:
“澄城县急报:西捻大股马队突袭,掳掠青壮、牲畜无数,焚毁粮仓三座!知县殉城,请速发援兵!”
“白水县告急:捻匪数千围城三日,攻势甚急!城中兵寡粮缺,危在旦夕!泣血叩求大帅援手!”
“大荔县飞禀:捻匪游骑四出,百姓奔逃,田地荒芜,春耕无望!长此以往,恐生大乱!”
“华州(今华县)十万火急……”
每一份急报,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书房里每一个幕僚的心上。
压抑的咳嗽声,焦虑的踱步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瞟向书案后端坐如山的左宗棠。
左宗棠仿佛对周遭的焦躁充耳不闻。他披着一件半旧的灰鼠皮袄,伏在案前,正用一支细笔,极其专注地在一份关于西安城内新设“军械火药总局”的章程上批阅。
他的字迹瘦硬峻峭,一丝不苟。批完,又拿起另一份周开锡从龙驹寨发回的呈文,详细报告南路粮道哨卡布防及近期剿灭三股山匪的战况。
他看得极慢,时而提笔在呈文空白处写下蝇头小楷的批示:
“……所报哨卡布防尚可,唯黑水峪一处,地势过于孤悬,需增筑角台两座,互为声援……剿灭王疤瘌股匪甚好,首级示众,胁从甄别,可遣散者给路票、口粮,令其归农,以分敌势……”
他批阅得如此细致,仿佛那些近在咫尺、燃着烽火的县城惨状,远不如这一份份关于后勤、关于据点、关于剿抚细节的文书重要。
“大帅!” 终于,一个年轻的幕僚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一份最新的、来自蒲城县的染血急报高高举起,“蒲城……蒲城破了!知县李大人全家……阖门殉节!百姓遭屠戮者逾千!西捻张宗禹部主力,正裹挟流民,似有西窜富平、三原,直逼泾阳,威胁我西安侧翼之势!大帅!贼焰滔天,生灵涂炭啊!恳请大帅速发大军,救民于水火!再按兵不动,关中人心尽失矣!”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书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左宗棠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王德榜侍立在侧,眉头紧锁,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虽知主帅方略,但蒲城惨讯和捻军西窜的威胁,也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左宗棠握着笔的手,在空中悬停了片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份染血的文书,扫过跪地悲泣的幕僚,扫过堂下每一张写满焦虑和不解的脸。那深陷的眼窝里,没有泪光,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坚硬的黄花梨木椅背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却并非因为哀伤。
“本督,心如刀割。”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
“蒲城李令,忠烈可嘉,当奏请优恤。百姓罹难,此乃国殇。”
他顿了顿,那平静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把出鞘的寒刃,直刺人心。
“然,此等惨事,正因贼势飘忽难制!若因一时一地之惨烈,便仓促出大军,盲追穷赶,正中张逆下怀!彼以骑兵之利,诱我步卒疲于奔命,待我师老兵疲,粮秣不继,彼则回戈一击,或与金积堡马逆合流,则大势去矣!此非救民,实乃速祸!”
他猛地站起身,瘦削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气势,手指如戟,重重戳向桌案上那份描绘着整个陕甘战场态势的巨幅地图:
“看看!北路刘松山,已锁住金积堡门户,马化龙动弹不得!南路周开锡,粮道已通,后路无忧!西安根本,稳固如磐!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