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下在!”刘松山跨步出列,抱拳躬身。十年的沙场磨砺,他已是左宗棠麾下最为倚重的前敌大将,官至提督。
古铜色的脸庞上刻着更深的沧桑和风霜,一道醒目的刀疤从额角斜斜划至眉骨,平添了十分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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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却深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
他身上那件二品武官的狮子补服沾满了西北特有的黄尘,肩甲上甚至还有未擦拭干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你的老湘营呢?!你的‘刘老虎’威风呢?!”
左宗棠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直冲刘松山,“本督把最精悍的兵马、最精良的器械都给了你!指望你为大军打开局面!你看看!你看看现在!”
他伸手指着舆图上董志塬的位置,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卡在这里多久了?嗯?损折了多少儿郎?!朝廷的申饬文书雪片一样飞来!本督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刘松山紧抿着嘴唇,下颌绷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堂中一片死寂,只有总督粗重的喘息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西北干燥寒冷的空气带着沙尘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他抬起头,迎着左宗棠喷火的目光,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坚定:“大帅息怒!董志塬地势奇险,叛军据堡寨死守,堡墙高厚,火器精良,又兼以马队剽悍,确属劲敌。
标下连日督军猛攻,然仰攻不易,伤亡颇重,非将士不用命!标下恳请大帅,再予时日,增调开花大炮数门,集中轰击其东北角薄弱处,标下亲率敢死之士……”
“报——!”一个拖着长音的急切禀报声,骤然打断了刘松山的话语。
一名满身尘土、汗流浃背的辕门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气氛肃杀的正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喊道:
“禀……禀大帅!辕门外……辕门外有一女子击鼓!状若疯癫,口口声声……口口声声要见刘……刘军门!小的们阻拦不住,她……她晕倒在辕门石阶下了!”
“什么?”左宗棠浓眉一拧,被打断军务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哪里来的疯妇?敢冲击总督行辕!拖下去!”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焦头烂额的战事,根本无暇顾及这等小事。
“大帅!”那卫兵抬起头,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古怪的同情,急急补充道。
“那女子……那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得不成人形……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一路跋涉而来……小的……小的在她晕倒时,看到她包袱里掉出来半块……半块带血的玉镯!还有……还有一件……一件红色的……像是……像是嫁衣的料子!”
“玉镯?嫁衣?”左宗棠微微一怔,怒火稍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刘松山。
就在卫兵说出“带血的玉镯”和“嫁衣”这几个字眼的瞬间,一直如同标枪般挺立的刘松山,魁梧的身躯猛地剧烈一晃!
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那张在枪林箭雨中都不曾变色的、布满风霜与刀疤的刚硬脸庞,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锐利的鹰眸骤然瞪大,瞳孔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那只一直按在腰间刀柄上的、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坚硬的鲨鱼皮刀鞘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芸……芸娘?!”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恐惧和不确定的、如同梦呓般的名字,艰难地从刘松山剧烈颤抖的唇齿间挤出。
这声音低微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十年了!
那个被他亲手推开、被他用“何以家为”伤得体无完肤的名字,那个被他强行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触碰的名字!怎么会……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万里之外的兰州?
在这肃杀的总督行辕之外?还带着那半块……带血的断玉?!
一种灭顶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甚至顾不上军礼和堂上威严的总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报信的卫兵,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她人在哪里?带……带我去!快!”
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急迫,与他平素在千军万马前指挥若定的沉稳判若两人。
左宗棠何等精明,看到刘松山如此剧烈的反应,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脸上的怒容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挥了挥手,沉声道:“速将那女子抬至后堂厢房,传医官!立刻!”
总督行辕后堂的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种长途跋涉、衣衫褴褛者身上散发的、难以言喻的酸馊与尘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