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毓英立刻举起单筒黄铜望远镜,镜片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视野里,几个穿着与丛林颜色迥异的土黄色卡其布军服的身影,正鬼祟地伏在山脊的岩石后面。
其中一人操纵着一个三脚架支撑的、带有复杂刻度和镜筒的仪器,正对着腾冲城的方向缓慢移动。
另一人则拿着硬皮本子,用铅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那仪器镜筒偶尔扫过阳光的角度,反射出一点冰冷而精准的金属光泽,是测绘仪!他们甚至毫不避讳地选择了一个视野开阔、能清晰俯瞰整个腾冲坝子防御态势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岑毓英的心。
这不是简单的越境骚扰!如此明目张胆地进行测绘作业,目标直指腾冲城防要害!这是赤裸裸的战争准备!
“传令!”岑毓英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刺骨。
“神机营炮队,给我瞄准那个山口!装填实心弹!轰走这些不知死活的鬼佬!”
他必须立刻做出强硬反应,绝不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窥探我军虚实!
命令迅速下达。土垒后方的简易炮位上,几门从平叛战场上缴获来的老旧劈山炮被士兵们费力地调整着射角。
炮身黝黑粗糙,炮口处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炮手们紧张地估算着距离,用木楔吃力地垫高炮尾。
一声令下,引信被点燃,发出“嗤嗤”的轻响。
“轰!轰!”几声沉闷的巨响撕裂了午后的沉闷。炮口喷出浓烈的白烟,沉重的铁球呼啸着飞向远处的山口。
然而,距离实在太远,弹道明显低垂。几颗黑点只在半山腰的树林里砸起几团微不足道的泥土烟尘,几棵小树应声折断,距离那些英军测绘兵所在的山脊还差着老大一截。
望远镜里,那几个土黄色的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惊得动作一滞,随即,其中一人竟直起身,朝着腾冲方向,夸张地摊了摊手,脸上似乎还带着嘲弄的笑意,仿佛在说:就这点本事?
一股热血“嗡”的一声冲上岑毓英的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耻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劈山炮的怒吼,不仅未能震慑敌人,反而暴露了己方远程火力的孱弱与射程的窘迫。
对方那肆无忌惮的嘲弄姿态,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之上。
就在这时,西南方通往龙陵的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
一队疲惫不堪但眼神锐利的骑兵,护卫着几辆覆盖着厚厚油布、被沉重货物压得吱呀作响的大车,冲破热浪,疾驰而来。
为首一名军官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报——抚台大人!湖南周军门所借枪炮,星夜兼程,已押运抵至!”
岑毓英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步抢到为首的大车前。
他一把掀开油布的一角。阳光直射下来,映照出油布下金属冰冷、崭新、流线型的轮廓!几门炮身细长、炮架结构精巧复杂的钢炮整齐地固定着,炮管在日光下泛着幽蓝深邃的光泽,炮口处加工精细的膛线隐约可见。
旁边还堆放着成箱的锥头柱体炮弹,黄铜弹壳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财富般的光芒。
炮身上,清晰铭刻着德文花体字:Krupp(克虏伯)!
“好!天助我也!”岑毓英重重一掌拍在冰冷的炮管上,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传来,却奇异地安抚了他沸腾的怒火,注入一股冰冷的、充满力量感的希望。
他眼中燃烧起复仇的火焰,声音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决心:“立刻卸炮!构筑炮位!让那些红毛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怒!”
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飞逝。有了克虏伯炮带来的底气,腾冲城外原本单薄的土垒工事被紧急加高加固,形成了一道蜿蜒的屏障。
新构筑的炮位掩体巧妙地利用地形,分散布置,并用原木、沙袋和挖掘出的泥土层层覆盖,力求最大限度减少被敌炮直击摧毁的风险。
克虏伯炮被小心翼翼地推入预设阵地,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野人山方向。
炮手们日夜不休地操练着新式火炮的操作规程,装填、瞄准、击发……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迅速。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号衣,手掌被冰冷的炮闩和粗糙的炮弹磨出了血泡,但没有人叫苦,每个人眼中都憋着一股劲,一股洗刷前耻、报仇雪恨的狠劲。
然而,沉寂并未持续多久。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如同往常一样死寂。
雾气厚重得化不开,十步之外便难辨人形,将整个腾冲坝子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白茫茫之中。
突然,一种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雷鸣,从野人山方向隐隐传来,穿透了浓雾!
“轰隆——!!”
紧接着,是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