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措手不及,防线瞬间被撕开数道口子。
血战!惨烈的血战在下关镇狭窄的街巷、高耸的寨墙内外爆发。
湘军抱着必死之心,前赴后继。回民军凭借地利顽强抵抗,箭矢如雨,滚木礌石倾泻而下。
尸体很快填满了壕沟,鲜血染红了石阶。刘岳昭的帅旗数次被炮火和箭雨击倒,又数次在士兵的护卫下重新竖起!
战斗从黎明持续到黄昏,湘军以巨大的伤亡代价,终于突入了下关镇的核心——粮仓重地!堆积如山的粮秣暴露在眼前。
刘岳昭看着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将士,看着仓外依旧在疯狂反扑的回民军援兵旗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烧!”
一声令下,无数火把投入粮仓。干燥的谷物遇火即燃,熊熊烈焰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滚滚,数十里外可见!火光中,刘岳昭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大胜的狂喜,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
他望着那冲天的烈焰,如同看着大理政权被斩断的一根大动脉。
下关粮草被焚的消息传到苍山脚下的大理帅府,杜文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军师柳映泉手中的羽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永昌仓虽在,但下关被破,门户洞开,粮道被截,囤积大理城内的粮草又能支撑二十万军民多久?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大理政权内部蔓延。马复初指责杜凤扬救援不力,贻误战机。
杜凤扬反唇相讥,称马复初拥兵自重,坐看友军覆灭。柳映泉居中调停,却两面受气,焦头烂额。
那道被刘岳昭精准窥见并狠狠撕开的裂痕,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迅速扩大。
下关一把火,烧塌了大理半壁江山。刘岳昭并未贪功冒进,他深知八千孤军难以撼动大理坚城。
他果断下令,全军携带着缴获的部分粮秣和伤兵,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撤离下关,消失在莽莽苍山之中,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粮仓化为白地的烂摊子给杜文秀。
当这支疲惫却带着惨胜气势的军队退回昆明时,刘岳昭没有踏入总督衙门,而是直奔城外伤兵营。
浓重的血腥味和金创药刺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呻吟声、压抑的痛呼声不绝于耳。他走过一排排简陋的担架和地铺,看着那些缺胳膊断腿、血肉模糊的年轻面孔,脚步异常沉重。
他停在一个重伤员身边。那是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娃娃兵,胸口中了箭,军医正在为他处理,每一次触碰都引起一阵剧烈的抽搐和痛苦的呻吟。
刘岳昭蹲下身,握住了少年冰冷颤抖的手。少年艰难地睁开眼,看清是总督大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刘岳昭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少年嘴边。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大人……下关……烧……烧光了吗?值……值不值……”
刘岳昭握紧那只冰冷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烧光了。值!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云南的天,会亮的!”
少年眼中最后的光亮闪了闪,仿佛得到了某种确认,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去,握着刘岳昭的手也失去了力气,缓缓垂落。
刘岳昭保持着蹲姿,久久未动。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年尚未合拢的眼睑,然后缓缓站起身。
他环视着这充斥着痛苦和死亡的营帐,看着那些默默望着他的伤兵,看着那些忙碌却难掩悲痛的军医和护兵。
他解下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佩刀,连鞘一起,轻轻放在少年冰冷的遗体旁。
“厚葬。以阵亡营官之礼。” 刘岳昭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帐,“凡此战阵亡将士,抚恤加倍。伤残者,官养终身!”
他不再看那具年轻的遗体,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营区泥泞的地面上,显得异常沉重。
那背影挺直如枪,却又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下关的火光映亮了他前行的路,而伤兵营里的血色与悲鸣,则深深烙进了他的骨血里。
云南的天要扫清,代价,是无数像那少年一样,再也回不了故乡的骸骨。
云南的乱麻,才刚刚抽出一根染血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