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扑向记忆里李姐宿舍的位置。脚步虚浮,几次差点被堆在走廊角落的杂物绊倒。昏暗的灯光在她跑过的瞬间摇晃,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像无数窥伺的鬼魅。远处打包机的“咯吱”声,在这里变成了闷闷的背景噪音,却更添了几分压抑的死寂。
到了!
林秀猛地刹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肺叶火辣辣地疼。眼前这扇门,和其他的宿舍门一样,薄薄的木板,油漆剥落,露出里面灰白的底色。唯一的不同,是门板上靠近把手的位置,贴着一张小小的、褪了色的红纸,剪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那是去年春节厂里发的,许多人都扔了,只有李姐还留着。
这小小的红色,在昏暗中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却瞬间点燃了林秀最后一丝希望。
她抬起颤抖的手,想敲门,手指却痉挛着,几乎无法弯曲。阿娣哥倒在血泊里惨白的脸,肩上不断扩大的那片暗红,还有老张冰冷碾过烟蒂的鞋底……所有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
“李姐!李姐!” 声音冲口而出,嘶哑、尖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瞬间撕裂了走廊的沉闷空气。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什么怕引人注意,双手握拳,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门板上!
“砰砰砰!砰砰砰!”
薄薄的木板在她的捶打下痛苦地呻吟、震动。
“李姐!开门啊!求你开门!救救阿娣哥!他…他要死了!求你!” 林秀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泪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留下冰冷的痕迹。每一次捶打都耗尽她仅存的力气,身体随着动作剧烈地摇晃。
门内一片死寂。
打包机的轰鸣似乎也停顿了一瞬,随即又以更顽固的节奏响起。咯吱…咯吱…林秀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不在?还是……不愿开?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几乎要瘫软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哭泣而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内部的金属摩擦声,在捶打的间隙响起。
林秀猛地抬头!
门,并没有立刻打开。但门缝下面,一丝微弱的光线漏了出来,证明里面有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铁板上煎熬。林秀屏住呼吸,布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门缝,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终于,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极不情愿的“吱呀”,门被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仅仅只够容纳一张脸。
李姐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缺乏血色。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她的头发似乎比上次见更枯黄了些,随意地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筷子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和鬓角。
她的眼神,是林秀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那眼神很冷。像深秋结着薄冰的潭水,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惊讶,没有同情,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穿透门缝狭窄的空间,落在林秀布满泪痕、写满惊惶和绝望的脸上。
她的目光在林秀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扫过林秀沾满灰尘和暗红血污的衣袖,扫过她因为捶门而通红破皮的指关节,最后,落在了林秀那双沾着阿娣哥血迹、在冰冷水泥地上跑来而变得脏污不堪的鞋子上。
林秀被她看得浑身发冷,巨大的恐惧和羞愧感让她几乎想缩起来。但她不能退!阿娣哥在等死!
“李姐…” 林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阿娣哥…他…他喝了那个瓶子里的东西!摔倒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怎么叫都叫不醒!就…就躺在冷地上…呜呜呜…求你救救他!只有你能救他了!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只想把最可怕的景象和最卑微的哀求一股脑倒出来。
李姐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林秀提到“那个瓶子里的东西”时,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的目光,越过林秀剧烈颤抖的肩膀,投向走廊深处阿娣宿舍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和隐隐传来的机器噪音。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在门缝内外弥漫。只有林秀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走廊远处打包机永不疲倦的“咯吱…咯吱…”声交织在一起。
林秀的心一点点沉入绝望的冰海。李姐的眼神太冷了,冷得让她感觉不到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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