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铁厂用焦煤三炼法,精铁经十锻九折而杂质尽去,铸得神锐铳射程增至三百一十五步。」他转动枪管,烛火下锚链纹路隐约可见,「新铳验铅如墨渍沉底,较旧制更利远攻。」
胡世宁展开《卫所裁汰册》,册页间夹着几片枯黄的苜蓿叶。
「裁撤老弱卫所兵三万两千人,节省粮饷二十万石。」他指向地图上的延安府,「裁汰士兵转隶匠户屯田示范区,已安置八千户,以代田法与净肝面甲防护下矿自给自足。」
刑部尚书刘璟越班抗言:「卫所乃太祖旧制,裁汰需慎之又慎!」
朱厚照掷出《大明会典》,书页哗啦啦翻开,停在「兵制」篇。
「成祖五征蒙古,用的是卫所兵还是募兵?」他的声音像出鞘的刀,「朕裁汰的是『白昼沿街乞食』的老弱,留下的是能铸铳、会算学的精壮。胡爱卿,观星卫训练如何?」
军器局百户牛二虎踏前,腰间「工」字牌与火铳撞出轻响。
「观星卫列装神锐铳八千五百支,匠人随营维护,炸膛率降至百分之一。」他展开「连环阵」沙盘,算珠在阵型间移动,「三叠射击以《授时历》星图为参照校准,三百步命中率超五成。」
李承勋补充道:「浙直水师改良福船『破浪号』,双层龙骨与螺旋桨设计,航速提升两成。」他忽然看向王琼,「但工部仍以『匠人不得参与船政』为由阻挠……」
王琼拱手道:「陛下,臣已着人修订《工部条例》,允许匠人以『技术顾问』之名参与船政,非神工品秩不得超过正七品。」
朱厚照冷笑一声:「如此甚好。若再有阻挠者,便让他去龙江船厂当监工,每日与匠人同吃同住——朕倒要看看,他的『祖制』能不能挡住夷狄的炮火。」
朝会散场时,细雪已染白奉天殿的飞檐。朱厚照望着阶下群僚的背影,忽然叫住张恪。
「延安府的苜蓿种子,」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真能抵得过小冰期?」
张恪一愣,随即明白皇帝指的是未来书籍中的预言。他低头看着袖口的暗纹,想起当年在豹房与朱厚照夜谈的场景。
「陛下,」他轻声道,「代田法配合苜蓿轮作,可固氮保产,就算天再冷,也能留得三分春。」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暖阁。路过许天锡时,他忽然停步,目光落在对方紧握的《礼记》上。
「许爱卿,」他似笑非笑,「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卿可曾思过,为何匠人能让亩产增五成,而士绅只会空谈礼制?」
许天锡的瞳孔骤缩,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论语》中「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的箴言,喉间泛起一阵苦涩。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礼记·祭法》,忽然发现书页间夹着一片枯黄的苜蓿叶,叶脉纹路竟与匠人袖口的暗纹隐约相似。
杨廷和走在最后,望着奉天殿檐角的「工」字凿痕,想起内阁密室里那本《工器汇典》初稿。扉页的「工附礼法」四字下,印章的「士工一体」图案正在雪光中若隐若现——那不是匠人对皇权的臣服,而是一个新时代的胎动。他轻抚胡须,暗自叹息:皇帝以「复古」为刃,竟在礼法的坚冰上劈出了一条新路。
二十日后,延安府赵过祠前。
士绅代表李员外望着祠中新供奉的铁犁模型,眼底燃起怒火。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老学究,袖口的「忠孝」纹补丁在暮色中泛着暗红。
「先生,」他咬牙切齿,「皇帝用赵过祠堵住了咱们的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匠人骑在头上?」
老学究抚着山羊胡,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本《论语集注》。
「代田法虽附会赵过,可《论语》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指尖划过「君子不器」的注疏,「匠人干预祭祀,分明是越俎代庖!」
李员外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什么,匆匆走向祠堂后殿。月光下,赵过神像的基座上,一块斑驳的石碑半埋在冻土中,仅露出「赵过禁」三字,其余文字被风雨剥蚀,难辨真容。他借着火折光亮看去,碑侧苔痕呈灰绿色,与本地青石质地迥异。
老学究凑近,忽然惊呼:「此乃先汉古碑!必是赵过当年禁止匠人参与祭祀,如今匠人逆天而行,分明是要触怒先贤!」
李员外盯着石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这通断碑将成为士绅们新的武器——残缺的文字如同空白契约,任由他们在礼法的迷雾中填写对匠人不利的「真相」。
雪粒子打在石碑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李员外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点燃了祠堂前的香炉。青烟袅袅中,他望着神像手中的铁犁模型,忽然觉得那犁尖泛着冷光,像一把即将刺入士绅命脉的刀。
深夜,豹房暖阁。
朱厚照展开张恪加急送来的密报,目光停在「延安府古碑」四字上。王巧儿站在一旁,袖中算珠轻轻作响。
「陛下,」她轻声道,「那石碑仅存『赵过禁』三字,其余皆为士绅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