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秋夜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驿站屋檐下的灯笼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将影壁墙上的“殿前司驻驿”几个字照得忽明忽暗。赵匡胤踏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走进院子时,甲胄上的霜气正遇着屋里的暖光化作细珠,顺着锁子甲的缝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点点深色。
“将军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亲卫王彦升猛地直起身,腰间横刀的穗子扫过靴面。他刚要掀帘通报,却被赵匡胤抬手按住。
正堂里的烛火跳得厉害,十几个将领围着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杯盏碰撞声混着粗重的呼吸在屋里盘旋。慕容延钊正攥着个酒葫芦往嘴里灌,酒水顺着胡茬子淌进领口,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契丹人都快摸到家门口了,朝廷还在磨磨蹭蹭!”
“磨磨蹭蹭?我看是有人故意卡着粮饷!”韩令坤将酒杯重重墩在桌上,酒液溅得满桌都是,“昨日去转运司领冬衣,那帮文官说要等三司使批文,这寒冬腊月的,弟兄们光着膀子喝西北风?”
赵匡胤挑帘的动静让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二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他解下披风递给王彦升,铁环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走到主位坐下时,他指尖在冰凉的桌沿轻轻叩了叩:“诸位今夜聚在此处,不是为了抱怨朝廷吧?”
慕容延钊把葫芦往桌上一墩,酒液顺着桌缝往下漏:“将军,弟兄们跟着您南征北战十二年,身上伤疤比军功章都多!如今幼主临朝,文官当道,咱们这些武将在他们眼里连狗都不如!”
“是啊将军!”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前几日李都虞候去开封府鸣冤,反倒被打了四十棍!”“粮库里的陈米都生了虫,还逼着咱们领走!”
赵匡胤端起桌上的冷茶呷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涨红的脸。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甲胄反射的微光让他眼神显得格外锐利。“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咱们是武将,守好疆土便是本分。”
“本分?”韩令坤猛地站起来,腰间佩刀撞在桌角,“去年滁州大捷,弟兄们断粮三日都没退过半步!可论功行赏时,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却个个加官进爵!将军,这口气您能咽,弟兄们咽不下!”
随着这话落地,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十几个佩刀亲卫涌了进来,齐刷刷单膝跪地。王彦升扯开嗓子喊道:“弟兄们请将军做主!”
赵匡胤猛地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跳起半尺高。“放肆!”他厉声喝道,目光如刀般刮过众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聚众要挟主帅?”
慕容延钊也跟着起身,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将军,咱们不是要挟!是求您给弟兄们一条活路!如今东京城里流言四起,说咱们手握重兵要谋反,这帽子扣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谋反”两个字像块石头投进滚油,屋里瞬间炸开了锅。将领们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甲胄摩擦声、拍桌声、怒喝声搅成一团。赵匡胤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屋檐下的灯笼刚好照在他紧攥的拳头上。
“将军!”王彦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绸缎,猛地展开,“弟兄们已经备好了这个!”
明黄绸缎上绣着的龙纹在烛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满屋子的喧闹瞬间凝固。将领们的呼吸声陡然变粗,连烛火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赵匡胤霍然转身,脸色铁青地指着那绸缎:“王彦升!你可知这是灭族的大罪!”
“将军若不答应,弟兄们明天就卸甲归田!”韩令坤拔刀出鞘,刀身在烛光下映出他赤红的眼睛,“与其被文官们构陷砍头,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对!拼了!”“让将军做天子!”呼喊声浪越来越高,将领们纷纷拔出佩刀,刀光在狭小的屋子里交织成网。
赵匡胤猛地拔出腰间盘龙棍,“哐当”一声砸在桌上,茶杯应声碎裂。“都给我住口!”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我赵匡胤受周世宗厚恩,岂能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慕容延钊上前一步,刀尖拄地单膝跪下:“将军若不肯,便是把弟兄们往死路上逼!明日大军开拔,谁知道会不会被安个通敌的罪名?”
“请将军登基!”三十多号人齐刷刷跪倒,甲胄撞击地面的闷响震得窗棂都在颤。刀光映着明黄龙袍,在每个人眼中跳动成疯狂的火焰。
赵匡胤盯着地上那卷龙袍,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烛火在他眸子里烧得正旺:“好,我答应你们。”
话音刚落,王彦升已经捧着龙袍上前。赵匡胤站在原地没动,任由众人七手八脚地为他解下甲胄,换上这滚烫的明黄绸缎。龙纹在烛光下蜿蜒游动,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将军……不,陛下!”慕容延钊声音发颤,率先叩首,“明日清晨,大军便回师汴梁!”
赵匡胤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对方甲胄上的寒意。“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今夜严守军纪,敢私闯民宅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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