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最先打了个寒颤,琴弦嗡鸣一声,震落肩头几点细灰:"像浸在冷泉里。"
黎九的刀尖刚要挑开裂隙,那层薄冰似的屏障突然自行碎裂。
六人踉跄着向前半步,鞋底陷进松软的灰雾里——这哪是地面?
更像踩在层层叠叠的棉絮上,每一步都带起几缕半透明的丝线,在脚边飘一会儿,又钻进远处的建筑缝隙里。
"看。"白芷的声音发颤。
她的因果镜悬在掌心,镜面不再映众人面容,而是浮起无数重叠的影子:朱门宫阙的飞檐、青瓦药庐的窗棂、绘着牡丹的戏服水袖......全是林宇前世记忆里的场景。
街道两旁的建筑正在"呼吸"。
方才还清晰的石墙,转瞬间就淡成虚影,下一刻又换作雕花木楼的轮廓,飞檐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却看不见风从哪来。
最诡异的是那些低语,像有人贴着耳际说话,却听不清内容,只余尾音在颅骨里震颤。
"命运的废墟。"白芷突然开口,指尖抚过镜沿的裂痕,"因果镜告诉我,这里没有时间,只有被剥离的命运碎片。"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像......有人把无数人的命数剜出来,堆成了这座城。"
林宇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七世记忆里,每次濒死时都会出现的灵蝶突然在识海振翅,金粉般的光粒顺着经脉涌到眼底——他看见那些灰雾里的丝线原来是命运轨迹,有的粗如绳索,有的细若游丝,全都缠在建筑梁柱上,像被人强行扯断的风筝线。
"那边。"墨离的命图突然无风自动,整张绢帛猎猎作响,指向街道尽头。
他的指尖沾了些灰雾,在命图上抹开,露出一行淡金的字:"命蚀之源"。
众人走近时,那座原本隐在雾中的大殿才显出身形。
说是大殿,更像用无数命运碎片堆砌的祭坛:廊柱是南宋药庐的房梁,台阶嵌着闽越王宫的玉砖,门楣上的雕花竟和民国戏园的屏风如出一辙。
门前石碑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笔锋刚劲如刀。
"这是......"墨离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碰不到碑面,"命门初代掌门的手书。
我在古籍里见过拓本,他的'蚀'字最后一钩,会故意顿出个小尖。"他喉结滚动两下,"可典籍里说,初代掌门坐化前焚毁了所有禁术典籍......"
玄音的琴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
她席地而坐,指尖在琴弦上划出流水般的弧线:"我试试能不能唤醒记忆残响。"琴音裹着灰雾钻进殿门,刹那间,整座大殿亮如白昼——
褪色的壁画活了过来。
穿玄色道袍的老者站在中央,身后跪着十几个弟子,其中一个青年的侧脸让林宇呼吸一滞:是南宋时那个总在药庐外徘徊的命理学者!
他曾为救病入膏肓的妻子,跪在林宇(当时是医师)门前三天三夜,求一张保命的药方。
"影中之城,乃命运熔炉。"老者的声音从壁画里渗出来,"剥离个体命数,可聚成命主之力。
待时机成熟,我等便可超脱轮回,掌万命生死......"
"住口!"白芷的因果镜突然迸出裂纹,她捂着额头后退半步,"这些记忆......在吞噬我的感知!"
红光就是这时亮起的。
整座大殿的梁柱渗出暗红血线,像被点燃的导火索。
灰雾里浮出数十道身影,灰袍下露出的手腕布满鳞片刺青——正是先前那名黑衣人的同款。
为首者掀开兜帽,面容竟与壁画里的青年命理学者有七分相似。
"你本可成为命主。"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七世轮回,每一世都在积累命数。
只要你肯交出因果珠,我等愿尊你为影中之主。"
林宇盯着他眼底的暗红,突然想起南宋那夜:命理学者的妻子断气前,他攥着林宇的衣角哭嚎"我要她活",和此刻这人眼里的偏执如出一辙。
他摸了摸颈间的因果珠,热度透过皮肤灼着心口:"我曾以为掌控命运是修行的终点。"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殿柱上,"现在才明白,真正的修行,是让命运自由流动。"
灰袍首领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抬手一挥,数十道黑雾如毒蛇窜出,缠上众人脚踝。
黎九的短刀刚斩开一道黑雾,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变透明——不是视觉错觉,他能看见自己的掌骨,像浸在清水里的玉石。
"他们在剥离我们的命数!"墨离的命图正在消失,他慌忙抓住林宇的手腕,"快想想办法!"
林宇的指尖掐进掌心。
七世记忆在识海翻涌:闽越公主囚父时的心悸,南宋医师私改生死簿的悔恨,明朝画师撕碎讨好权贵的画稿时的痛快,民国歌女将最后半块饼塞给流浪儿的温暖......所有情绪凝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