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的事,我听过。”夜枭指尖抚过铜镜,“伯颜将军晚年也常做噩梦,说有个穿绿褙子的宫女缠着他。他死前把佩刀扔进枯井,说要镇住怨气……你若真要帮绿芜,得先过了枯井里的水鬼关。”
城郊枯井在乱葬岗深处,井口飘着纸钱,井壁爬满青藤,像无数只手要把人拖下去。赵九往下望,井底泛着幽绿,映出张肿胀的脸——是个穿蒙古袍的汉子,喉咙被割断,血泡还在咕嘟咕嘟冒。
“来抢佩刀的?”水鬼张嘴,黑血顺着嘴角流,“去年有个盗墓的,被我拖下去当替身……你也想当替身?”
赵九想起鬼市学的交易术,摸出块胡饼:“我拿饼换条路,只求见绿芜的骸骨。”水鬼却笑了:“我不吃饼,我要活人血。”说罢,井壁突然渗出水,漫过赵九的脚踝,冰凉刺骨,仿佛有无数手在抓他的腿。
危急时,阿绣的白影飘进井里,裙角扫过水鬼的脸:“他是来送绿芜归乡的,你也是冤死的,何苦为难同类?”水鬼愣住,脸上的凶相褪去几分:“我是伯颜将军的亲兵,当年屠常州时,我偷偷放了个孕妇,被将军砍了(喉咙)……扔井里喂蛇。”
阿绣取出个陶罐,正是鬼市老妪卖的那种:“这里有个死婴,是去年饥荒死的,我把他的魂招进罐里,你带他走,也算积德。”水鬼接过陶罐,沉默良久,终于让开道:“井底左转第三块砖,下面压着佩刀和骸骨。”
赵九扒开砖块,果然看见具枯骨,颈间挂着半块玉佩,和铜镜里绿芜的配饰一模一样。枯骨旁插着柄弯刀,刀柄缠着金丝,刀鞘刻着蒙古文——正是伯颜将军的佩刀。
带着骸骨和佩刀回到鬼市,夜枭却变了脸:“你破坏了规矩!鬼市的东西,出了市就不能再带回来!”他的弯刀架在赵九脖子上,阿绣扑过来阻拦:“爹,绿芜已经等了三十年,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周围摊贩的目光聚过来,有人露出骷髅脸,有人现出身形——原来鬼市里的交易者,半数是怨灵,半数是活人,各有各的执念。卖古玉的老汉突然开口:“伯颜将军的佩刀,当年吸了太多血,留在鬼市也是个祸害,不如让绿芜带着它往生。”
夜枭沉默许久,刀柄“当啷”落地:“也罢……当年我屠城时,也有无数冤魂像绿芜这样求我,可我……”他的脸扭曲起来,焦黑的皮肤裂开,露出底下泛青的骨茬,“我早就该下地狱,却赖在这鬼市当守护者,算什么英雄?”
赵九把骸骨和佩刀摆在城隍庙残碑前,阿绣点燃纸钱,绿芜的身影渐渐显形,她朝赵九和夜枭福了福:“多谢你们……当年伯颜将军其实想放我走,是我误会他要羞辱我,才悬梁自尽……他的佩刀,原是要护我周全的。”
月光下,绿芜和伯颜将军的怨灵缓缓融合,化作缕青烟升向夜空。夜枭的脸突然恢复了血肉,阿绣也露出欣慰的笑:“爹,我们可以投胎了。”
鬼市的青灯笼次第熄灭,赵九知道,从今往后,鬼市或许还会存在,但少了些怨气,多了些温暖。他摸出怀里剩下的桂花糖,糖纸虽旧,香气却愈发清甜——就像这世道,再苦,也总有甜的时候。
鬼市并未因绿芜的消散而消失。三日后,赵九再入鬼市,却见原先卖陶罐的老妪换了摊位,面前摆着数十个水晶瓶,瓶里浮着各色光雾。
“客官要记忆吗?”老妪咧嘴笑,缺了两颗牙,“这瓶是蒙古士兵的,里头装着屠城时的惨叫;这瓶是宋商的,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藏宝图……”
赵九盯着个泛着暖光的瓶子:“这里头是什么?”
“是个书生的初恋。”老妪说,“他当年考不上科举,入赘富户,把糟糠之妻的记忆卖了换银钱。”
赵九想起自己孤苦半生,突然想买段温暖的记忆,却被老妪拦住:“记忆是双刃剑,买了别人的,就得丢自己的。”
正犹豫间,阿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买,你娘临死前说,你笑起来像春日的麦浪——这才是最珍贵的。”
赵九恍然,对着老妪摇头:“我娘说的话,比什么记忆都值钱。”老妪望着他的背影,瓶里的暖光突然亮了几分。
鬼市深处,搭起座戏台。台上旦角水袖翻飞,唱的是《窦娥冤》,可唱腔里却带着哭腔。赵九发现,台下看客的影子都泛着青,显然是怨灵。
“客官想换寿命吗?”旦角卸了妆,竟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我是元杂剧班主,为救重病的师父,把阳寿卖给了鬼市。现在戏唱完了,谁买我的戏,就能续十年命。”
赵九想起自己卖货时,也总把最鲜亮的布留给苦命人,便说:“我买你的戏,但不要寿命,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少年愣住,突然跪地磕头:“您是第一个不求回报的……其实鬼市的换命,不过是骗人的戏法,我师父早死了,我也只剩三天阳寿。”
赵九把桂花糖塞给他:“吃颗糖,甜了,日子就有盼头。”少年含着糖,泪如雨下——这是他三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