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在水里往前伸,指尖几乎碰到了书生的鞋底。可就在这时,书生忽然蹲下身,从岸边捡起块碎瓷片,在青石板上刻下几个字:“阿雾之位,槐下永念。”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股子认真劲儿,像极了他给她画的那幅歪辫子画像。阿雾的指尖在水中顿住,看着那几个字被雨水慢慢洇开,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告诉过他名字——原来他问过彩姑,原来他记住了,原来他在槐树下给她留了个“位置”。
眼泪又一次落下来,这次掉进水里,连涟漪都没溅起。她缩回了手,往后退了退,直到躲进老槐树的倒影里。书生站起身,看了眼河面,转身走了,布包在身后晃啊晃,像片轻轻飘着的云。老妇在旁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慢慢飘向了别处。水府的槐树叶子沙沙响,却没有风——原来在这里,连树叶响都是寂寞的。
从那以后,阿雾开始躲着渡口。
她往水府深处游,游过成片的芦苇荡,游过沉在水底的破船,游到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这里的水是深蓝色的,透着股子寒气,偶尔能看见几条瞎眼的小鱼撞在石头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她抱着膝盖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数着自己“心跳”的次数——其实水鬼没有心跳,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块什么,每次想起书生刻的字,那块空缺就会疼。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忽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抬头,却看见那个系着断船绳的少年,正从水草里钻出来,头发上挂着几颗珍珠似的水泡,“老妇说你不肯寻替身,是不是犯傻了?你知道待满七七四十九日,还没找到替身,会变成什么吗?”
阿雾摇摇头,指尖绞着裙摆——不知为何,她的衣服还是落水时的那身,蓝布衫上还沾着几片水草的痕迹。少年蹲下来,断船绳在水里漂成个圈:“会变成‘水煞’,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你才十三岁,就想这么没了?”
“可我不想害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是好人,不该因为我……而且,还有别的人,那些落水的,说不定家里也有人等着他们……”少年没说话,低头扯了扯腰间的断船绳——那是他生前被船主毒打时,用来捆他的绳子,“我知道,我生前也不想害人。可你看看这水府,哪个不是被逼的?老妇当年是给孩子捞落水的风筝才掉下来的,她不想害别人的孩子,可她想回家看自己的娃……你说,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对错?”
阿雾沉默了。她想起老妇编竹篓时的样子,想起她眼尾总像在哭——原来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每个水鬼心里都有个放不下的人。可放不下,就一定要让别人也放不下吗?就像她舍不得爹,书生舍不得她,难道要让书生的爹娘也像她爹一样,每天守在渡口等个不会回来的人?
“我想试试,不寻替身,能不能……”她没说完,少年就叹了口气,站起身:“随你吧。反正还有四十日,你要是想通了,随时来渡口找我们。”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深蓝色的水里,只剩下断船绳的碎片漂在水面,像几根断了的心弦。
接下来的日子,阿雾开始在水府里游荡。她发现沉在水底的破船里,有本泡得发胀的书,翻开一看,竟是书生常看的《论语》,书页上还留着他用朱笔写的批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她看不懂,却觉得眼熟——好像书生给她讲过,就在那次过河时,船划到河中央,他指着水面上的白鹭说,人要像这鸟儿一样,不害别人,才能飞得自在。
她把书抱在怀里,游回老槐树的倒影旁,对着阳光辨认上面的字。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上传来喧哗声,是村里的人在赛龙舟——端午到了。阿雾看见爹站在岸边,手里举着她去年缝的香囊,眼睛盯着河面,鬓角的白发比春天时又多了些。船桨划破水面,溅起的水花里,她仿佛又看见自己蹲在船头,红头绳在风里飘,爹笑着说:“我家雾娘手真巧,这香囊绣的荷花,比真的还好看。”
眼泪滴在《论语》的书页上,把“仁”字洇成个模糊的圆。她忽然想起书生画里的自己,嘴角带着笑,那是人间的笑,带着烟火气的暖。如果她变成“水煞”,是不是连这点笑都会消失?可如果寻了替身,那个被她拽下水的人,也会像她一样,留爹娘在岸上哭,留牵挂的人在槐树下刻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原来书生早就把道理告诉她了,在那个飘着槐花的午后。
真正的劫数,出现在第三十日。
那天水府的水格外浑浊,像是上游发了洪水,卷着泥沙和枯枝往下淌。阿雾躲在老槐树的倒影里,忽然听见水面传来急促的呼救声:“救命!救命啊!”是个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水花的扑腾声。她抬头,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在水里扑腾,小腿乱蹬,离岸边只有几步远,却怎么也够不到岸上的石头。
“是王婶家的虎娃!”阿雾认出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上个月她还帮虎娃捡过掉进河里的木剑。虎娃的娘在岸上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