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府?”阿雾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摸了摸脸颊,凉得没有温度,“我……我不是死了吗?”老妇叹了口气,竹篓在手里转了个圈:“溺死的人,魂归水府,总得寻个替身,才能脱了这水鬼的身子。你啊,才刚来,不懂事。”
她这才注意到,周围还有几个模糊的影子,有的蹲在水边发呆,有的望着水面上的阳光出神。其中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腰间还系着半截断了的船绳,看见她望过来,咧嘴笑了笑,笑容却苍白得让人发怵:“别怕,刚开始都这样,等习惯了……就知道日子怎么过了。”
阿雾忽然想起爹,想起渡口的老槐树,想起书生给的冰糖。她踉跄着往水面跑,想看看岸上的情形,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到水面——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只能听见水面上的荷叶随波晃动,听见偶尔经过的船桨划水的声音。
“没用的。”老妇把编好的竹篓放进水里,篓底立刻冒出几个气泡,“没寻到替身,就出不去这水府结界。你且记着,明日申时初,渡口会来个穿青衫的书生,背着旧布包,鞋尖沾着泥……那人阳气弱,你盯着他,等他靠近岸边,轻轻拽他一把,就算成了。”
阿雾猛地回头:“青衫书生?是……是对岸考秀才的那位?”老妇点点头:“天意如此,他命里该有这一劫。你拽他下水,他替你做水鬼,你就能还阳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阿雾心里。眼前闪过书生递冰糖时发红的耳朵,闪过他望着槐花笑的样子,那抹暖光忽然变得刺眼,刺得她眼眶发疼。
“我……我不想害人。”她攥紧了衣角,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感觉到疼,“有没有别的法子?我不想拽他下水……”老妇和周围的影子都没说话,只有水流声在耳边哗啦哗啦响。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叹了口气:“妹子,别犯傻了。你不寻替身,就得一直待在这水里,不见天日,不得轮回……你爹娘还在岸上盼着你呢,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爹娘……阿雾闭上眼,爹扑进水里时溅起的水花,似乎还在眼前晃。她想起爹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想起爹总说“雾娘长大了,该学绣花了”,可她连绣棚都没摸热乎。如果能回去……可回去的代价,是让另一个人像她一样溺死,像她一样困在这冰冷的水府里?
水府没有昼夜,却能感觉到时光的流动。阿雾数着水面上的荷叶开合,知道岸上该是夏天了。她躲在水草里,看着老妇和少年一次次游向渡口,看着他们拽住不小心落水的人,看着那些惊慌的面孔沉入水中,然后变成水府里新的影子。每次听见渡口传来惊呼,她都躲得远远的,指尖把水草绞成乱麻——她做不到,哪怕知道自己会永远困在这里,也做不到拽那个递她冰糖的书生下水。
真正见到书生,是在她成为水鬼的第七日。
那天水面格外清,阳光穿过荷叶的缝隙,在水府的石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雾正蹲在老槐树的倒影旁发呆——不知为何,水府里竟有棵和渡口那棵一模一样的老槐树,只是树干上没有红布条,枝叶也透着股子灰蒙蒙的凉气。忽然听见水面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书生站在渡口的青石板上,手里攥着根红头绳,正望着河面发呆。
那根红头绳……是她落水时散落的那根。阿雾的指尖忽然发颤,看着书生蹲下身,把红头绳系在老槐树的枝桠上。绳头的流苏被风吹起,在青石板上扫出细微的响声,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却被河风把话音揉碎了,只断断续续飘来几个字:“……小娘子……那日多谢……”
原来他记得。原来他捡了她的红头绳,系在槐树上。阿雾忽然很想摸一摸那根绳子,摸一摸岸上的槐树,摸一摸书生沾着泥的鞋尖——就像从前蹲在码头上,看爹的船慢慢划过来那样。可她只能隔着水面看着,看着书生从布包里掏出张纸,铺在青石板上,用炭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是她的样子。虽然画得很粗糙,羊角辫歪歪扭扭,红头绳却格外鲜艳,嘴角还带着抹笑——就像那天她蹲在槐树下剥菱角,抬头看见他时的笑容。阿雾的眼眶忽然发烫,有水珠从眼角滑落,掉进水里溅起 tiny 的涟漪。原来在别人的记忆里,自己是这样的模样,带着人间的暖,带着未散的槐花香气。
“他在画你呢。”老妇不知何时飘到她身边,声音里少了几分沙哑,多了丝叹息,“这般念着你的人,百年难遇。可你若不拽他下水,他终会娶妻生子,忘了渡口的小娘子,忘了这根红头绳……你就甘心吗?”
甘心吗?阿雾盯着画纸上的自己,看书生用炭笔细细描她的辫子,看红头绳的穗子在纸上轻轻晃动。她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雾娘要乖,要学会替爹分忧。”可她现在算什么呢?是困在水里的孤魂,是连爹都见不到的死人,甚至连让爹知道自己去了哪里都做不到——爹会不会每天都在渡口等她,就像等一艘永远不会靠岸的船?
申时初的钟声从远处传来。阿雾看见书生站起身,把画小心地折好,塞进布包,然后朝河边走了两步。他的鞋尖踩在青石板上,离水面只有半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