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的火枪响了,赵莽扑在特奥身上,子弹擦着耳朵飞过,打在镜面上。碎裂的镜片里,他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方格中奔跑,有的穿着粗布短打,正在丈量稻田;有的戴着羽毛头饰,正在计算星辰。当所有倒影撞到一起时,迷宫的墙壁突然透明,露出外面的银矿——整个矿脉的分布,正是个巨大的方形。
三个月后,西班牙人的货船载着批奇怪的银块抵达马尼拉,每个银块上都刻着方格。一个懂《九章算术》的商人发现,二十三块银砖拼起来的面积,正好是十七块银砖的宽度,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失踪的账房先生,总说要去海外丈量“天地的方田”。
银矿深处的青石板仍在计数,每当水银漫过四百一十三个格子,就会在岩壁上显出《九章算术》的残句。赵莽最后爬出迷宫时,怀里的竹简沾着血,其中一页写着“里田术”的地方,被他用指甲刻了个“家”字——那是他凭着记忆,算出的家乡稻田到港口的步数。
第二章 反光里的城邦密码
光影终始
崇祯十一年芒种,阿卡普尔科银矿的日光斜斜切过矿道,赵莽眯眼望着青铜镜上的光斑。镜面反射的十二座城邦倒影正在缓慢移动,像被无形的手推着迁徙。他数着日晷上的刻度,距正午还差三刻——自从发现镜面会随日光变位,他每天都在火把烬头刻下影子的轨迹。
“异教徒的把戏。”胡安的皮靴碾过地上的银矿砂,赵莽赶紧把画着轨迹的树皮藏进怀里。三天前,正午的阳光正好射进第三十七道裂隙,镜中的十二座城池突然连成直线,像条银链拖向矿道深处。特奥当时被铁链锁在镜旁,突然尖叫起来:“太阳神庙的方向!他们在指引献祭者!”
赵莽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汞渣。昨夜他摸到矿道尽头,果然在岩壁上发现太阳形状的刻痕,周围散落着玛雅祭司的骨殖。那些骨头的排列方式,和镜中城邦连成的直线一模一样。
青铜镜突然嗡鸣,赵莽的影子在镜面上被拉成长条。他想起《熔银海啸》里的记载——去年从沉船里捞出的残卷,末尾画着个圆圈,旁边注着“万物归虚”。此刻子夜的月光正淌过镜面,十二座城邦的倒影渐渐收拢,叠成个完美的玛雅数字“0”,像枚被水银浸泡的银币。
“那是‘无’。”特奥的声音带着痰响,他的血滴在镜面上,晕开的涟漪正好填满“0”的轮廓,“玛雅人说万物从‘无’中来,到‘无’中去,就像银矿里的汞,蒸发了还会凝结。”赵莽突然想起蒸馏汞齐时的场景:水银蒸汽在陶罐壁上凝成珠,滴回锅里还是原来的重量。
胡安的火枪突然对准镜面,铅弹击穿“0”的中心时,赵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斑从弹孔涌出,在空中组成太阳神庙的轮廓。特奥突然挣脱铁链,扑向镜面:“正午的直线是路,子夜的圆圈是门!”
矿道开始震颤,赵莽跟着光斑往深处跑。正午连成直线的城邦倒影此刻正在移动,像被月光融化的银水。他数着经过的矿柱,正好十二根,每根柱上的刻痕都在倒计时——从二十减到一,最后是个空荡荡的圆圈。
“二十进制的‘0’不是没有。”特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老头正用指甲在岩壁上刻玛雅数字,“就像你们的‘零’,算筹里空着的位置,才藏着最大的数。”赵莽想起账房先生教的算盘,空档代表零,可拨动珠子时,空档两边的数字总能算出总和。
太阳神庙的石门突然出现在眼前,门楣上刻着直线与圆圈的图案。正午的光斑从门缝挤进来,在地上拼出“413”的玛雅数字;子夜的月光则在门内凝成银池,水面浮着个“0”形的涟漪。赵莽突然明白,413平方丈的迷宫,原来是以“0”为中心,向十二方延展的。
胡安的火把照亮石门,赵莽赶紧躲进银池的阴影里。他看见监工手里的羊皮纸,上面的银矿分布图正是以太阳神庙为圆心,十二道矿脉像 spokes般辐射——这和镜中城邦的排列完全一致。胡安正用匕首敲着门楣:“传说神庙里的银砖能铺满四百一十三平方丈,足够造十艘大帆船。”
特奥突然把赵莽推进银池,水银般的液体瞬间没过胸口。他看见老头扑向胡安,两人的影子在镜面上扭成直线,最后跌进门内的圆圈里。石门开始合拢时,赵莽在银池里看见无数倒影:正午的直线上,十二座城邦正在迁徙;子夜的圆圈里,所有影子都在融化。
“《熔银海啸》的终结符号。”特奥最后的声音混着石门的轰鸣,“直线是路,圆圈是家。”赵莽的手指触到池底的银砖,上面刻着“0”的玛雅数字,旁边竟有个汉字“零”——笔锋像极了父亲记账时的笔迹。
他突然想起被掳走前的那个子夜,父亲在月光下丈量稻田,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田埂是直线,稻田是方的,可收成因时节圆缺,就像这零,看着空,其实藏着所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