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乡,秦文是唯一一个凭才学考中进士进入京城的人。
他是父母的骄傲,是乡亲们羡慕的对象,是口耳相传的最佳榜样。
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秦文昂首挺胸地走入京城。
人们常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可秦文选择了努力。
这是他一贯的选择,无论是他从书本中学到的,还是在以往的实践中得来的。
那便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努力就会成功。
可现实却教会他另一个道理:所谓努力,仅仅只是努力而已,也许并不会带来真正的成功。
努力只会让他在跟自己相同阶层的人们的互相比较中脱颖而出,而当他真正迈入下一阶层的时候,才蓦然发现,那些家世富裕的、背景显赫的,根本就用不着努力,便能轻松得到。
吏部尚书高恭顺,家资丰厚,曾献给首辅严蕃黄金千两,珠宝数箱,方能得此高位。
当然,在这个主管官员任命的部门,高恭顺仅用了数年时间,便把这笔钱给赚了回来。
吏部侍郎严仕龙,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干,只因是首辅严蕃的儿子,便能身居高位。
而秦文呢?
无权无钱的秦文呢?
吏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官吏,竟是秦文人生的终点。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当其他同事已经回家休息的时候,岗位上的一盏小小的灯火,印照出他奋斗的身影。
可当吏部主事的位置有空缺的时候,被提拔的却是另一个家伙。
秦文认得那家伙。
吏部最为游手好闲的家伙,方弘。
此人不学无术,最大的兴趣就是摸鱼。
没错,摸鱼。
他在吏部养了一条红鲤,一条绿鲤,视若珍宝,没事儿就摸上一摸。
平日里,他什么事儿都不干,却总是在领导面前叫苦叫累,说自己统筹了这些事情,出了多少成绩,为领导排忧解难。
可那些事情明明都是秦文辛苦做的。
有几次,方弘竟大发善心,将辛苦工作的秦文挤到一边,开口道:“阿文啊,看你好辛苦啊!这么着,你休息一下,我来帮你做一会儿事儿。”
秦文大受感动。
可没一会儿,便看到上级来此视察,大力表扬了“辛苦工作”的方弘,狠狠批评了“游手好闲”的秦文。
原来,会干真的不如会说。
原来,埋头苦干真的不重要,让领导看到才重要。
可惜,秦文学不会。
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埋头苦干。
后来,秦文才知道,就连方弘精心饲养的两条鲤鱼,也是献给尚书高恭顺的礼物。
从此,方弘便成为秦文的顶头上司。
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顶头上司。
方弘总是说:阿文,你好好干,过几个月,就给你涨俸禄。
或者是:阿文,等我荣升高位,这个主事的位置,迟早会是你的。
方弘需要秦文,他知道的,凭借手下一帮卖官鬻爵、游手好闲的酒囊饭袋,做不出任何成绩,可偏偏是这帮酒囊饭袋,身为主事的他却一个也得罪不起。
除了无权无势又踏实肯干的秦文。
要不然,吏部的杂活儿,还真就没几个人能做好。
但是面对上级时,秦文才是方弘口中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秦文真的有真才实学,足以对方弘的地位构成威胁。
一方面要拉拢,一方面要打压。
主事方弘的“英明决策”,让秦文这个做事的人,永远有做不完的事。
加班加点也就成为了常态,而休假亦成为奢求。
无数个阖家团圆的日子,秦文孤身一人坚守在岗位上,坚守在无人的角落里。
当然,他也曾反抗过。
母亲病重,秦文要求回家探望,却被丢了一大堆的工作,要求他做完了才准回家。
毕竟,从上到下烂到根的吏部,离了他,还真的可能运转不动。
秦文做完了工作,回到家中,却只看见母亲的灵堂。
他写信回吏部,请求在家丁忧。
上级严词拒绝了他的请求,并要求他立刻回来工作。
秦文破口大骂,可老实年迈的父亲却劝他:京城工作的机会不容易,你是咱十里八乡唯一一个进京的,要处处忍耐,别因一时意气得罪了领导。
看了看家徒四壁的房子,看了看父亲满是皱纹的脸庞。
秦文忍了。
可下一次,当父亲病重时,上级仍旧扔给秦文一大堆的工作,要求他做完之后,再回去探望。
秦文忍无可忍。
他站在吏部的台阶之下,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