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骧与参谋吴定彩并肩立于厅前,神情怅然。
指挥厅内一片狼藉。案卷散落满地,军械亦未收拾干净。连厅中长条桌上那张地图,竟也被青军遗落,未曾带走。
赖汶光与李竹青另有要务,仍留守江城。
萧云骧与吴定彩率部自江城北上,沿途风雨无阻,直抵新野,却只见一座空城。
原本李绣成设下计策,欲诱敌出城,再由吴定彩部围歼。
然而敌将董天宝用兵谨慎,竟未中计。
“李军长的计策原本极妙,可惜这董天宝这厮胆小如鼠,倒叫我们空欢喜一场。”吴定彩语气中透着不甘。
萧云骧却只是淡淡一笑:“用计要看人的。董天宝不过是团练头目,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绣成这诱饵太重,反倒吓着他了。”
他顿了顿,目光中竟有几分赞赏之意:“他能果断弃城北逃,也算识利害、有决断。”
吴定彩点头附和:“他倒不拖泥带水,昨儿就从新野北面绕过沙堰镇,经镶东,直奔南阳去了。”
萧云骧眼神一凛:“董天宝素来残害百姓,视过境的灾民为肥羊,手上血债累累。务必将其擒获,交由百姓审判。”
吴定彩肃然领命。
赵烈文走到长桌前,俯身查看青军遗落的地图,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大王,这清妖的地图,与我们的大为不同。”
萧云骧走近细看,眉头微蹙,连连摇头。
青军所用地图,仍沿袭旧制——以罗盘定方向,步测辅以文字记录,无统一坐标准则,方位仅标“东南西北”,粗略至极。
地貌多以写意山形或“高百丈”等模糊描述,无等高线概念,地形起伏难以准确反映。
比例尺粗放,地物简化。如河流仅以单线表示,军事要地信息严重缺失。
这并不奇怪。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专业技术人才便很受轻视。
且地图不仅关乎军事机密,更象征皇权。历朝历代,地图皆由官府掌控,严禁私人绘制或私藏。
唐宋实行州府定期造图制度,地图由中央统一管理。《唐律疏议》明文规定:私传山川地形图者,以“阑入禁苑”罪论处,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元史·刑法志》亦有载:“私习天文图谶者,处死。”
《大明律》中明令:“凡私画山川险要者,枭首示众。”
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献《坤舆万国全图》,仍被要求删去所有军事标注。
至瞒青时,康曦曾命传教士测绘《皇舆全览图》,1718年成图后即封存宫中。民间若仿绘,依《大青律例》定为“谋叛罪”,主犯凌迟,亲属流放。
如此封闭与高压政策下,华夏的地图测绘技术发展极为缓慢。
反观泰西诸国,此时的三角测量法早已普及,经纬仪、平板仪等测绘仪器广泛使用,使地图的误差率低于千分之一。
等高线标准化技术亦趋成熟,地形起伏可量化,甚至支持炮兵,依据地图计算弹道。
作战地图常用1:2.5万比例尺,重要要塞图更是精细至1:5000,可标注独立房屋、单棵树木、道路宽度等细节。
西军大量引进泰西技术人员,采用其制图技术,自然远胜青军。
赵烈文方才那句感慨,正是基于这种鲜明的对比。
就在此时,卢岭生从院外匆匆而入,手中紧握一枚蜡丸,身后跟着几名风尘仆仆的西军官兵。
他将蜡丸递给萧云骧,汇报道:“大王,这是李军长派来的传令兵。”
他身后一名年轻的少校上前敬礼,声音洪亮:“报告,第一军第一师侦察团一营营长孙贵松奉命前来,见过大王!”
萧云骧还礼,略一思索,嘴角微扬:“孙贵松?我记得你。翻越米仓道,巧取红庙镇,立下一等功勋的英雄侦察连长。”
孙贵松听罢,神色激动,又带着几分羞涩:“大王,那是全连同志的功劳,我只是个代表。”
萧云骧将蜡丸递给赵烈文,让他对照密码本翻译。
他握住孙贵松的手,语气亲切:“你们做得很好,我读战报时,都被你的智勇所折服。现在升为营长了?”
“第五军扩编,把我们的营长调去任团长,社团便把我提拔上来了。”孙贵松腼腆地答道。
萧云骧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这次为何要亲自来传令?”
“目前沙堰镇至新野之间仍有清妖溃兵,陈坤书师长特派我率一营前来传令,确保万无一失。”
孙贵松解释道,“顺便侦察沿途清妖溃兵情况,看是否需加派重兵清剿。现在营里其他同志,正在外面给马匹饮水喂草。”
萧云骧点头,目光转向他身旁两位更年轻的士兵。
两人立刻上前敬礼:
“侦察营上等兵常胜,见过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