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梅为二人摆上饭菜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入书房,安静地看起书来。
桌上菜式简单:一盘红烧鲫鱼,一碗辣椒炒肉,三碟时令蔬菜,配一小壶江城自产的汉汾酒。
两人边吃边聊,说些家常话。
李绣成有两个姐姐,在他年幼便已嫁人,皆在藤县。十六岁那年,双亲相继离世,他便投奔舅父,两人相依为命。
大平军经过藤县时,舅甥二人一同投军。
后来到了常沙,李绣成转入西军,舅父则留在大平军中。
他还有一个堂弟李世贤,如今已是西军第二军师长。
这两年,李绣成已成家立业,育有一女,妻女皆居襄阳。每逢闲暇,他总会回城探望,与家人共享天伦。
“姐姐们现在还好吗?”萧云骧轻声问道。
李绣成神色黯然,声音低沉:“不知道,我和舅父投了军后,再无她们的音讯。”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这些年桂省动荡,先是我们与清妖交战,我们离开后,又是民团清剿乡里……她们是否还在人世,实在难料。”
萧云骧沉默片刻,举杯相劝:“待林启荣或李开方打回桂省后,托人打听打听。”
两人对饮一杯。萧云骧又问:“你舅父如今在何处?”
李绣成答道:“他因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被东王调去管账,现应在上京东王府里当差。”
萧云骧点头:“我三个兄长也在东王府,听说陈钰成的叔父也在。”
李绣成哂笑:“陈钰成的叔父是天官正丞相,我舅父不过是个普通账房先生,不能比。”
萧云骧放下筷子,长叹一声:“我们这些桂省老兄弟,与天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李绣成深以为然,两人又饮了一杯,添了几口菜。
随后,萧云骧将天国近日的战事简要讲述了一遍。李绣成听后,嘴角浮现出笑意。
他举起酒杯,对萧云骧示意:“大王,为了天国的胜利,干杯!”
杯盏轻碰,两人仰头饮尽。
酒过三巡,李绣成忽然停筷,神情略显迟疑。
萧云骧察觉异样,笑着问:“绣成,你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李绣成抬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安:“大王,这事或许是我多想了……”
“咱们老兄弟之间,还打什么机锋?”萧云骧目光诚挚,“说吧。”
李绣成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大王,我是想问……若将来我们推翻了青庭,西王府与天国,该如何相处?”
此言一出,如石落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这不仅是李绣成一人的疑问,或许也是西军中,许多出身天国将领的共同心声。
当年为求生存,他们只顾向前冲,不问未来;待到控制川省,与天国相隔千里,也无需多想。
如今西王府疆域已与天国接壤,而天国正势如破竹,打得清妖节节败退。西王府亦已控制数省,势力日渐壮大。
青庭的覆灭,已是进入倒计时。那么青庭覆灭之后,西王府与天国之间的关系,便成了需要面对的问题。
对于李竹青、左靖西、彭钰麟等这些非天国出身的将领而言,答案很简单:若天国不服,便打服为止。
但对李绣成、曾水源、赖汶光、林凤翔、陈钰成等人来说,却难以如此决绝。
正如萧云骧所说,他们与天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肉关系。
萧云骧望着桌上摇曳的油灯,叹了口气,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绣成,你问到了要害。”
他语气低沉:“去年八月,天王遣使来渝州,欲押我回上京处死,幸得东王阻拦,才改为软禁。只让我交出兵权,由阿光替代。”
“阿光拒不奉诏,此事才不了了之。”
李绣成饮了一口酒,叹息道:“这事我听梁军师说过,天王真是糊涂。”
萧云骧摇头:“天王已恨我入骨,已全不顾脸面;而东王保我,却并非真容许我的作为,只是权衡利害,与我们合作共抗清妖罢了。”
“一旦清妖覆灭,我若入上京,结局不是五马分尸,就是点天灯。”
李绣成闻言,默默点头,独饮一杯,神情愈发沉重。
萧云骧语气愤然:“我从天国带走不足一万士卒,且这些人,是我自己挣来的,还有兄长留给我的。”
“常沙城下,孤军突围,为他们带走了七八万清妖围城军队;又在川省,为他们分担了多少清妖压力?”
“东出川省,正是奉东王之命;攻打柴桑,也是为了解救天国的安庆之围。”
“于公于私,我对天国,都可说问心无愧。”
他看向李绣成,语气低沉:“绣成,那你知道,为何天王、东王要这般恨我么?”
李绣成摇头苦笑,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