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稳住…”
徐天亮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新兵的紧张,头也不回地用极低的气音呵斥,
“别跟个鹌鹑似的!
枪端稳!一会儿跟着老子冲!
叫你打哪就打哪!
敢掉链子,老子先崩了你!”
这粗暴的“安慰”反而让李石头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瞄准具上。
在他们侧上方不远,二排的东北兵们也在艰难地向上挪动。
赵大虎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滚落下去,在陡坡上撞出几声沉闷的“咚咚”响。
“大虎!你他妈眼珠子长腚上了?”
孙二狗立刻回头,用气音恶狠狠地骂道,
“想害死大伙儿?”
赵大虎脸涨得通红,一声不敢吭,只是更加小心地扒住旁边湿滑的岩石。
“日他奶奶的…”
火力排的一个炮手低声咒骂着,他正和另外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一门沉重的M2型60毫米迫击炮的底座(座钣)从烂泥里拔出来,再艰难地安放到一个稍微稳固点的土坎上。
炮管冰冷的金属触感,底座陷入泥泞时那令人心焦的“噗嗤”声,都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另外两门炮也在附近寻找着合适的发射阵地,动作缓慢而谨慎。
“小周,”
古之月伏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面,低声问旁边同样隐蔽着的四川兵,
“步话机通了没?”
“通了通了!”
小周抱着那台沉重的SCR-300步话机,耳机紧贴在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川音,
“刘团长亲自在线上!”
古之月立刻接过通话器,冰冷沉重的金属外壳抵在脸颊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但语速极快的苏北口音报告:
“老团长,我是古之月!
先头遇敌!
隘口鬼子据点!
五十人以上!
三挺轻机枪,一挺九二重机,三个掷弹筒!
卡死了咽喉!
我连已部署,趁其开饭,即刻拔钉!
请求113团主力加速向我靠拢!
务必!务必在我打响后两小时内通过隘口!
否则前功尽弃!
完毕!”
步话机那头传来一阵电流的“滋滋”杂音,短暂沉默后,一个沉稳而略显嘶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古之月无比熟悉的、从仁安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决绝:
“收到!
古连长!
113团全体!
跑步前进!
两小时内,必到!
给我撕开口子!
把狗日的牙给老子敲碎!
完毕!”
“明白!撕开它!”
古之月斩钉截铁地回复,随即果断地将通话器递还给小周。
这句来自并肩血战过的老团长的承诺,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烟消云散。
他回头,眼神扫过身边一张张布满泥污、写满紧张却又燃烧着战意的脸庞,用力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古之月再次举起了望远镜,镜头死死锁定下方的日军据点。
据点中央的空地上,日军的晚餐似乎进入了尾声。
两个木桶已经见底,大部分士兵已经放下饭盒,有的打着饱嗝,有的剔着牙,懒散地散开。
几个士兵走向机枪位和掷弹筒位,似乎准备换岗。
一股浓烈的、带着咸腥和米粥味道的蒸汽混合着劣质烟草的烟雾,在据点上方缭绕不散。
夕阳挣扎着穿透浓密的云层和树冠,将最后几缕残血般的光线投在湿漉漉的岩壁和鬼子油腻的钢盔上,反射出几点不祥的暗红。
那光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狗日的…快吃完了…”
趴在古之月旁边的徐天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金陵话里带着焦灼的杀意,
“三炮他们…爬没爬到啊?
再磨蹭,黄花菜都凉了!”
“急啥子嘛!”
小周抱着步话机,四川口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郑排长他们绕的是大陡坡,全是青苔,滑得很!
快了快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盯着后方山梁方向的孙二狗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古之月,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激动:
“连长…听!”
古之月立刻侧耳倾听。
除了雨林的喧嚣,似乎…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短促的几声鸟鸣,从据点后方的密林深处传来。
“啾…啾啾…”